威宁道:“千户,你爱他么?”千户惊得双膝跪下,道:“死罪,死罪!”王威宁道:“你尚未有妻?”千户道:“果是未有妻。”王威宁道:“我就将他与你!”就叫弹琵琶女子过来,道:“你随他去,也是个宜人。”那女子红了脸,故意要往里面走。王威宁道:“我一言已出,不可失信!”对张千户道:“你领他去,但不可忘了五鼓军期!”张千户满心欢喜,叩了头,谢了。女子也叩一个头,辞行。女子在威宁前行走,尚自趑趄,下堂明白,认得是张千户,也笑容可掬了。
    沟水复归源,落花竟返树。
    茫茫大海萍,亦有随风遇。
  张千户出了辕门,把自己马驼了陈赛,先到家中。自己分付部下夜不收准备干粮器械,五鼓一同出哨。到家略与陈赛叙叙寒温,略说说欢喜的意思,不敢睡觉。也只整备些粮食器械,先到城门口,会齐众人,抄路赶到威宁海子。绕出敌兵之后,三三五五,混入贼队。这边王威宁点了五千人马,自己也骑了马,出边。总兵领兵三千,日晚也到威宁海西,准备横冲厮杀。出城一路恰是西南风,人马乘着顺风,且是行走得快。到申时分,忽然转风,飞沙走石,劈面打来。王威宁坐在马上道:“似此逆风,贼却得势了。”只这一句话,又引出一个人来。
    子贡屈圉人,陈余逊厮养。
    由来奴媵中,智足发卿相。
  这人姓梁,名骥。原是梁总兵名下惯战家丁,少年有人相他要腰金衣紫。也有意功名,屡从出塞,蹉跎不遇,到了五十四、五岁了,壮心颓了,在军门充一个马夫,却嘴哩常要说些大话,惹人笑。
    老骥心虽壮,弩骀步每先。
    唾壶空碎击,伏枥自悲怜。
此时正牵着马,就开口说:“老爷要顺风,只要军士略趱行些,抄出前面那大林子,便是威宁海子西北,绕在他兵背后,我就是上风了。”王威宁举手道:“神助,神助!”忙催兵向北,要绕出林子。喜得风大尘起得大,虽与敌兵交错过,敌兵不觉。到得黄昏,果然我兵在后,敌兵反在我兵之前。一望五六里,风尘中隐隐都有火光,却是敌兵在彼安营。他略得只有边兵犯边,料没个官兵出塞,乘着水草,把马都放了,去了鞍辔,任他嚼草吃水。富的皮帐,穷的布帐,也有独自一帐的,也有两三人合一帐的,都各打点安歇。只有张千户兵,装做放青饮马,混来混去。将至初更,王威宁催兵掩袭,相隔里许,叫放炮。这炮一响,王威宁自北杀来,总兵自西杀来,张千户从中斫杀。敌兵闻得炮响,急要迎敌,有马抓不着鞍辔,有鞍辔抓不着马。风大得紧,尘沙蔽了,有弓箭刀枪,都不知向那一方斫射。三面驱将来,将好些兵马赶入水中,或落在岸上泥淖中。三路兵大胜,共计斩首九百余,生擒五十余人,夺获马骡不计其数。王威宁下令回军,一到军门,先将银牌花红赏了张千户,第二赏了梁骥。
  上赏先持画,军功重发纵。
    隐微有必录,谁不竞勋庸?
其余头敌二敌,生擒斩级,夺马骡,夺器械,以次受赏。先差官报了捷,以后叙功圣旨下部,巡按查核,分别愿封愿赏。王威宁升兵部侍郎,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。总兵进都督。同知张千户,补花马池游击。梁骥补镇远堡守备。自此大同一带,兵不敢南牧。张千户却也完了未了之缘,粱骥终不失腰金之相。
  但如今为大将的,贪财好色,愎谏蔽贤,还要掠人妻女,怎肯舍自己的美姬与人?圣旨部劄,视如等闲,那个肯听人说话?所以如今用哨探,不过听难民口说,不破的城说破,已失城说不失,说鬼说梦,再没个舍命人,入敌营探个真消息的人。随你大将小将,远远离敌三四百里驻札。只晓得掘人家埋藏,怕敌兵来,每夜还在人屋上睡,那个敢劝道杀贼?总之上边没这如王威宁样一个大臣,自不能得人的力,成朝廷的功。总是:
    力战全恃三军,激劝须凭上将。
    帷中一片虚公,士卒自尔鼓壮。
  当日,王威宁先时趋附太监汪直,后来又附幸臣朱宁,人品不无可议。然他只为能用人从谏,信赏必罚,所以屡废屡起,所向有功,直至封伯。附炎附势,人道是要有权臣在内,大将能立功于外。只看如一个有才望大臣,只为持了正义,不肯与人诡随,所以要兵不得兵,要粮不得粮,要人犄角不得犄角,卒至身死,为人所笑。我道“和衷’二宇说得,“趋附”二字说不得。若说用人,所言赏罚拘泥成见,张千户如何得用?愎谏自用,马夫如何得进一言?不知此重赏,如何得人死力?我道如今文武将帅,遇着踶(足斤)之才,也须破格拔用,不得专拘资序,凭贿赂,听请托;言语可听的,不防虚己听受,罚不避亲,赏不避疏,不要叙功只叙子姓,权豪奏带,则人知激劝。敌人虽鸷悍也贪生怕死,不是金石身躯,如何不可殄灭?听他破城破邑,只是不见不闻;却又淫人掠人,损人房屋,使人不畏敌而畏兵。只恐皇上英明,所用言者,别有一番人难乎免于西市一走。
第七回 挺刃终除鸮悍 皇纶特鉴孝衷
    卓斝挺之儿,沉毅崔郎子。
    至孝裕龆年,大勇秉孩始。
    青楼娼妇能秦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