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何斯人之不偶也!他的才学以及心术,慢说一名进士,即使状元亦不为过,怎么偏偏名落孙山,这是何故?想起当日我父母被严二强迫之时,若非海恩人相救,焉有今日之荣,受恩岂可不报?但恐他看见榜上无名,即议归计,我纵在皇上面前提挈他也是枉然的。”
  左思右想,忽见仇氏进宫而来。元春便问道:“母亲,近日海恩人在店中作何景况?”仇氏道:“他见榜上无名,竟迁去了。临别之际,你父亲不在店中,他便邀了左右邻人到店内,将他房内所有的物件,逐一公同查点明白交付了,然后迁去,又不说是迁到哪里。及你父亲回店,始知备细。又得见留别书札,只言不日就要起程,再来面辞等语。我想此人真是个诚实君子,来去分明,真是令人起敬也。”元春道:“不独诚实,而且义侠。我家若不得他卫护,只恐此时你我不知怎生样子了。
  只可惜他中不得一名进士。我如今却有心要弄顶纱帽与他,只是不知他还在京城否?”仇氏道:“以我料之,此人必不曾去。”元春道:“母亲何以知之?”仇氏道:“海恩人说话,是一句只说一句的。他书中曾言有了定期,亲到辞行。若是回去,必来我家辞别的。今不见他来,是以知其必不曾去。但是京城地方如此宽阔,东西南北,不知他住在哪间店儿里面。况且他是个最沉潜的,在我们店中住的时节,你也见的,无事不肯出门少立一回。就是他两个家人,亦不许出外走走,如此实难寻觅的了。此是你有此心,而彼无此机会也。”元春道:“只要用心访寻,哪有个寻访不着之理?我想起当日在店中,曾做了一双绣鞋相送与他。他只受了一只,以为日后纪念。此时我亦将这一只收拾好了,如今现在什袭之中。明日我只唤一个内监,拿了这一只绣鞋,在各门内呼卖鞋子。只是一只,再没有别人肯买的。若是有人呼买,就是海恩人了。此却最妙的。见了海恩人之时,我另有话说,叫他在此候着。我却在皇上面前代他弄顶纱帽,亦稍尽你我报恩心事。”仇氏道:“岂不闻古人云:‘有恩不报非君子,有仇不报非丈夫。’这两句说话,你我正当去做呢。”元春点头称赞。
  到了次日,元春唤了个内监名唤冯保,吩咐道:“我昔年在闺中,绣有一双鞋子。及后失了一只,再没心神再做了,如今这一只尚在这里。我意欲命你袖了此鞋,悄悄的出了宫门,到街坊上去,只将这鞋叫卖。若有人叫买,你便卖了他,但只要问那人姓甚名谁,即来回我,不得张扬,自有重赏。”遂将一只鞋子交与冯保手中。
  冯保接鞋叩谢,悄悄的出宫而来,一路上逢人便叫:“卖鞋!”人人看见是一只鞋,只管叫卖,个个掩口而笑,都说他是呆的。冯保一连走了两日,却不曾遇着一人叫买。直至第三日,在宫中吃了早饭,却从东四牌楼这边走出来,亦是一般样叫唤,暂且按下。
  又说海瑞自搬出了张老儿店来。终日思想归计。只是没有银子,如何回得粤东?意欲向同乡亲朋告贷,自念交游极少,只有潮州李纯阳在翰林院内。就是徐煜邦在兵马司任内,其缺亦是清苦。余者都没甚来往,怎生开口求人?又念妻子在家必要悬望,谅此时亦已得见新科录了。知我落榜,不知怎生愁闷呢!自思自想,好生难过。无奈只得往李纯阳处走走。
  刚出门来,恰好遇着冯保,手拿一只绣鞋叫道:“卖鞋!”
  连声不断。海瑞看见,就愣了眼,猛省道:“这一只鞋,我好像见过的一般。是了,是了,不错的!就是张老儿的令爱相送与我的。此际只收了一只,现在箱子内,如今这一只,怎么落在这人手上?谅必有个什么缘故。待我唤转他来,再作道理。”
  便急赶上前去,叫道:“买鞋,买鞋!”唤了几声。
  那冯保方才听见,回转头来,问道:“相公你要买鞋么?”
  海瑞道:“正是。请到小店议价如何?”冯保暗中欢喜不迭,遂随了海瑞,来到店房坐下。冯保问道:“相公,果是要买么?”海瑞道:“果然要买。不知此鞋一只,还是一对的?”
  冯保见问,心中疑惑,因绐之曰:“一对,哪有一只卖得钱的道理?”海瑞道:“如此不合式了。”冯保急问:“何故不合式?”海瑞道:“在下也有一只,与尊驾这只相同,故此要买。
  若说是一对,只恐剩了你的一只,岂不屈了你的么?”冯保问道:“原来相公也有一只么?乞借一观,可相像否?相公意下如何?”海瑞道:“这又何妨?”便令海安开箱,取了出来。
  冯保接过手来,将自己的一并,就是一对儿所出的,丝毫不错,因暗暗称奇,喜意浓浓的说道:“相公,这一只果然与在下的合式,想又都是一手所出的了。怎么只有一只?倒要请教呢!”海瑞道:“这一只鞋儿,却有个大大的缘故呢!待我说来你听!”便将始末备细说了一遍。
  冯保听了,始知原委,因问道:“相公高姓尊名?”海瑞说了姓名。冯保听了道:“原来就是海老爷,失敬了。如今在此久居的呢,还是暂寓的呢?”海瑞道:“本拟即归,只因缺乏路费,难以走动,故而迟延至今。左思右想,郁郁无聊,只得散步,往李翰林处走走。刚出门来,偶见此鞋,因而触起旧日之情。请问驾上,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