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想道:“我这番进京,要扳倒张居正,本章也不用几句。只是面见他时,看他将什么话问我,我回他什么言语,只须一句不投,我动手便打,看他怎么样!”海爷心中暗算,手中便停了杯不饮。海洪看了,便说:“老爷怎么不饮酒饭?夜深了,请吃完睡罢。”海爷也不答应,只是心中暗想。
  只听得楼上叹气声,将靴向楼板一蹬,板隙灰尘掉下来,落在海爷碗内,如下了胡椒一般。海洪就骂:“那楼上狗娘养的!不管楼下有人,只管蹬你娘的屁!”海爷说:“不要罗嗦。
  我已吃饱,不吃便了。”
  主仆正在讲话,又听见楼上有人叫道:“小使把窗门开了。”
  有人应道:“晓得。”呀的开窗门响。有人道:“呵呀!你看星月交辉,好青天也。我久未作对,今晚对此天气,不免作一对看看。”便朗吟:“星出天开面”海爷在楼下听见:“呀!
  楼上什么人作对,怎么只念一句便不念了?待我答他一句。”便叫道:“楼上人听着:‘云飞月脱衣’。”楼上人听了,暗想:“楼下人却也稀奇。我在这里做诗,谁要你多讲?但听他所对的诗句,却也有趣。待我再吟一句,看他怎么。”便吟道:“雪消山露骨。”海爷应口道:“冰融水剥皮。”楼上听了,又暗称:“楼下人的奇才,怎的如此敏捷?此人不但才高,而且胆大。他敢与老爷我作对,一定不晓我是进士,故敢在此放肆。待我再吟一首,与他暗谜,看他怎么意思。”便吟道:小小青松三尺高,他人不识是蓬蒿。一朝得地身长大,未许樵夫下砍刀。
  海爷听了,想道:“那人好大话!我再和他一首。”便信口吟道:我是苍松肯比蒿?经冬愈茂见贞操。
  松高百尺为梁栋,蒿纵参差受折烧。
  海爷吟罢,那人听了大怒道:“可恨那楼下匹夫,大言欺人,出口不逊,眼内无珠,我且去打他几掌。”忽又想道:“不可造次,凡事三思而行。待我再吟一首,将我前程安在诗意,看他如何。”便吟道:十年窗下磨穿砚,烈火炉中走一遭。
  碎骨粉身全不怕,留将清白示英豪。
  海爷道:“他诗中意思,不过是两榜出身,有何稀奇?待我回他一首。”便吟道:世上英豪谁敢敌,气冲斗牛鬼神惊。
  虽言目下身褴褛,曾与君王佐太平。
  楼上那人听了:“嗳唷,不好了!楼下那人口气不小,必是朝中一个大臣。我想前日得罪当朝宰相张居正,为此负罪在身,百计思维,终是无人解救,何不去会他一会?或者是个救星,也未可知。”叫家人:“你到楼下请那位答诗的老爷上楼相会。”
  家人下楼来,见三个头上都带着毡帽,身穿布衣,十分褴褛,看不上眼,便大胆上前道:“老人家,老爷唤你上楼。”海洪听了这话,大怒喝道:“好大胆狗才!”赶上一掌打去。那家人正在洋洋得意,不提防被他打了一交,爬起来也不回言,忙跑上来。
  那人见了便问:“那位老爷可肯上楼么?”家人道:“不肯。”那人道:“为何不肯?”家人道:“小的道我家老爷叫你上去,不想那旁边一个慌慌张张赶上前,把小的打了一掌。”那人道:“狗才该打!方才我叫你‘请’那位老爷上来,你怎么‘叫’他上来?快去请来。”家人不敢违命,只得下楼。
  起先被他打怕了,远远站着说道:“老爷,家爷有请。”海爷道:“就去。”移步来到楼上,举目一看,只见那人身挂铁链,面色愁苦。海爷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那人道:“晚生周元表,山西太原府人氏,新科进士,殿试二甲二十八名。因张居正要见面银子,每一名要一千二百两,晚生等三十四人,多是穷儒,哪里有银子与他?我等只得自家端正一本见驾。谁想圣上就着张居正批本。那奸贼就说我等初登仕籍,便目无国法,擅谈首相,律该斩首。幸亏万岁念我新进书生,开恩免死,发远边充军。”海老爷道:“你们问罪在哪里?”周爷道:“问在金山衙。”海爷道:“便叫解差过来。”
  解差听了,忙上楼,两眼看着海爷,便问道:“老人家,你在此做什么?”海爷道:“你在此做什么?”解差道:“我奉刑部大人之命,押解这位到金山衙去的。”海爷道:“既然如此,可放了此位爷锁。”解差道:“老人家尊姓?”海爷道:“我的姓是说不得的。”解差道:“为什么呢?”海爷道:“我们若说出来,你们跪也来不及了。”解差道:“说也好笑,你且说来,待我们慢慢磕头。”
  海爷道:“我这是百家姓所无的。”解差道:“莫非桑树里钻出来的?你是老人家,我不打,快快下去。若是个后生家,便奉承他几拳。”海爷道:“我实对你说,你不要骇怕。”解差道:“我是鼓楼上的雀,经风经浪过的,不怕,不怕!你说来。”
  海爷大叫:“海洪!”海洪在楼下听见,忙上楼来道:“老爷叫小的何事?”海爷道:“你去取我的冠带过来。”
  海洪取上冠带,海爷穿好。解差忙忙磕头道:“求老爷开恩。”海爷道:“你认识我吗?”解差道:“小人实不认得。”海爷道:“我乃南直操江海爷便是。”解差速又磕头:“小人有眼无珠,乞大人饶命。”周爷连忙也跪下道:“大人救晚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