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之下,惟认得足下面貌。供词坚甚,似不肯于甘休者。
  弟深以彼昏夜搭船,何得独负多银,使招匪人眼目?意欲移重就轻。奈彼坚执不从,以抢为劫。弟实无奈,暂批候访拘追。但此案若以三限期满,不能破获,彼必上控,似此如之奈何?愚见欲烦足下留心,察其出入,乘便刺之,以缄其口。否则赃情重大,必须勒限严缉,深恐上宪添差会营访缉,似有不利于足下。惟祈高裁,弟不胜幸甚!专此布达,并请近安。
  呈大章老兄台鉴关上遥手书海公看了,暗自怒道:“那关上遥乃是衡州知府,怎么反与贼通?不肖劣员,其罪实堪发指!”乃收其书札于袖内,以为他日质证。
  少顷,忽闻扣门之声甚急,海公伏在门里窃听,里面余氏答应,出来开了门。又听得男子之声说道:“什么时候了?如何恁早关门!”余氏道:“又到哪里吃得这等大醉回来?今夜又作出不好事来呢?”那人道:“你且休管,扶我到里面睡罢。”
  余氏道:“你且在草堂上坐着,待我说与你听。”那人道:“且到里面睡了,再说罢。”醉得紧了,就要呕吐出来。余氏道:“里面有一位迷路的客人在那里借宿,这时必定睡了,休要惊动他。你且在这里睡罢。”
  大章听了母亲一席话,不觉吃了一惊,说道:“我的房里有许多要紧的东西在内,怎么留过客在里面?”便带着醉,一步一跌的,走到房门口。此际海瑞大惊,听他口气分明就是周大章无疑,又听得脚步响,要进来,此时欲退不得,欲往不能。
  正在惊疑之间,忽然一声响亮,那门被周大章挨倒,连人跌进来了。那余氏便拿灯来照。周大章已爬了起来,不见犹可,见了海瑞,不觉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不分清白,把海公抓住骂道:“你是什么人,敢来窥探我的事情!”海瑞道:“请快放手,待我说来。”大章将手放开。海瑞被其一推,早已跌在地下。那余氏急来挽起道:“勿惊,勿惊。他是吃醉了的人,休要见怪!”海瑞犹未及回答,那周大章厉声大叱道:“还不快说!敢是要叫我动手么?”海公道:“勿怒,勿怒!”
  只吓得战战兢兢的道:“我是个过路赶不上站头的,承蒙老太太好意,唤我进来歇宿。不知壮士回来,有失回避,幸勿见怪!”
  大章道:“你是失站的,怎么不向大路上走,却来向我家这条断路上来?这明明是来窥伺我家消息。好呀,你却不知老子的厉害!到这里来,是个自来送死的了。正是:天堂有路多不走,地狱无门却要来!到底你是什么人?快快说来,如有隐瞒,受我一刀!”说罢,身上取出把利刀,掷在地下道:“你还是说不说?”海瑞道:“小子实系迷路的;若是认得路途,就不会走进这条断头路来了。”余氏亦在旁代为分辩,求他宽恕,大章哪里肯听?余氏自进里面去了,他却将房门反扣着说道:“老子此时精神困了,明早再来与你算账!”说罢,带醉的把一张大椅顶住房门躺着,不觉呼呼的睡去了。
  再说海公看见明亮亮的利刃掷在地上,又见门已扣了,听得大章呼呼的鼻息如雷,正在房门之处,自料不能得脱的,对着利刃道:“再不想我海某今日是这般尽头的了。”不觉惨然悲泣起来。
  且说余氏回房见了女儿兰香,说道:“往日你哥哥却不回来,今夜留了这人歇宿,偏偏他跑回来。如今将利刃丢在地下,又将房门反扣了,岂不是明明要他性命么?好端端的一个人,却被我断送了性命,于心不安。”说罢竟掉下泪来。兰香道:“明明知哥哥这般性气的,怎好留那人在家过夜?这就是母亲少了打点之处。况且哥哥平生心最多疑,哪肯放了过去?这般光景,如何是好?”余氏道:“虽然如此,还要想个计儿救他才好呢。不然这罪孽是了不得的。”兰香说道:“有什么计儿能放走他就好了。”余氏道:“救他出来不得,把那人关在房内,你哥哥又顶住房门睡的,如何救得他出来?”兰香道:“既如此,待我想个计策出来。”正是:眉头方一皱,妙计上心来。
  兰香思了一回说:“却有了!如今趁哥哥未醒,可将外窗门撬开,母亲轻轻唤此人跳出,带至后门口放了,回身把窗门放在地上。哥哥醒来,只道他晓得此道的,却不连害我们的了。”余氏听了大喜,即时走到小房门口,细听大章呼呼鼻息,正在黑甜之中。余氏将窗门解脱,悄悄的轻唤海瑞跳出。海公一听,连忙向窗门跳出,上前求救。余氏道:“且勿高声,若要活命,快些随着我来。”海公便紧紧的随着余氏。黑夜之中,不辨东西,只是随步而行。约略转了两三个弯,余氏止步,把门开了,说道:“你只从此条路转过西去,急急前进,如有迟延,恐难逃了性命。”海瑞得了活路,谢过了余氏,便依着余氏所指的路,飞奔而去。正是:鳌鱼脱了金钩钓,摆尾摇头再不来。
  后人读史至此,有诗赞海公忠心为国。诗曰:
  为国忧民不惮劳,几经凶险几多遭。
  身危虎穴终难祸,命寄县梁亦脱牢。
  信是忠诚能感格,焉知正直不须逃?
  海公幸有余婆救,否则黄粱熟已糟。
  又有赞余氏心诚慈善,终有好报,诗曰:余妇贤良女,心存恻隐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