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门来,恰好遇着冯保,手拿一只绣鞋叫道:“卖鞋!”
  连声不断。海瑞看见,就愣了眼,猛省道:“这一只鞋,我好像见过的一般。是了,是了,不错的!就是张老儿的令爱相送与我的。此际只收了一只,现在箱子内,如今这一只,怎么落在这人手上?谅必有个什么缘故。待我唤转他来,再作道理。”
  便急赶上前去,叫道:“买鞋,买鞋!”唤了几声。
  那冯保方才听见,回转头来,问道:“相公你要买鞋么?”
  海瑞道:“正是。请到小店议价如何?”冯保暗中欢喜不迭,遂随了海瑞,来到店房坐下。冯保问道:“相公,果是要买么?”海瑞道:“果然要买。不知此鞋一只,还是一对的?”
  冯保见问,心中疑惑,因绐之曰:“一对,哪有一只卖得钱的道理?”海瑞道:“如此不合式了。”冯保急问:“何故不合式?”海瑞道:“在下也有一只,与尊驾这只相同,故此要买。
  若说是一对,只恐剩了你的一只,岂不屈了你的么?”冯保问道:“原来相公也有一只么?乞借一观,可相像否?相公意下如何?”海瑞道:“这又何妨?”便令海安开箱,取了出来。
  冯保接过手来,将自己的一并,就是一对儿所出的,丝毫不错,因暗暗称奇,喜意浓浓的说道:“相公,这一只果然与在下的合式,想又都是一手所出的了。怎么只有一只?倒要请教呢!”海瑞道:“这一只鞋儿,却有个大大的缘故呢!待我说来你听!”便将始末备细说了一遍。
  冯保听了,始知原委,因问道:“相公高姓尊名?”海瑞说了姓名。冯保听了道:“原来就是海老爷,失敬了。如今在此久居的呢,还是暂寓的呢?”海瑞道:“本拟即归,只因缺乏路费,难以走动,故而迟延至今。左思右想,郁郁无聊,只得散步,往李翰林处走走。刚出门来,偶见此鞋,因而触起旧日之情。请问驾上,这鞋儿却从哪里得来的?乞道其详。”
  冯保道:“说来话长了,我有几句话儿,你试猜一猜看。”
  海瑞道:“烦说来,待在下试猜中否?”冯保朗吟道:家住京城第一家,有人看你赏宫花。
  三千粉黛归我约,六院娥眉任我查。
  日午椒兰香偶梦,夜深金鼓迫窗纱。
  东君喜得娇花早,故伏甘霖夜长芽。
  吟毕。海瑞道:“猜着了,莫非驾上是宫内来的么?”冯保道:“怪不得你们读书的这般厉害,一猜便猜中了。我直对你说,咱家不是别人,乃是内宫西院的司礼监。昨奉张贵妃娘娘之命,着咱家拿这鞋子出来叫卖,说是有人要买,就要问了姓名,立时复旨。却原来皇家娘娘受过老爷大恩的,故此着咱家前来密访,想是要报老爷的恩了。老爷可住在这里,听候咱家的信,自然不错的。”遂即告别起身,回宫而来。
  见了张妃,跪下说道:“娘娘,奴才为主子访着了。”张妃便问:“访着什么?”冯保道:“容奴才细奏。”便将如何遇海瑞,叫唤买鞋,逐一说知。张妃听了道:“是了,是了,不错的。你可认定了他的住址么?”冯保道:“奴才已经认得了,故此回来复旨。”张贵妃道:“你明日可将他那只鞋儿拿来我看,我自有话说。”冯保应诺。
  次日天明急急起来,连早膳也不用,一径来到东四牌楼,到海瑞房内,彼此相见了。冯保备将张贵妃要看绣鞋一节,对海瑞说知。海瑞道:“谨尊台命。”乃起身取出来,交与冯保手带回宫去。冯保大喜,作别而去。正是: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  不知冯保将鞋拿进宫去,张贵妃怎么发落?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六回 海刚峰穷途受敕
  却说冯保取了鞋儿,急忙来到宫中,见了张贵妃,将鞋儿呈上。张贵妃看过,果是原物。乃吩咐冯保道:“你可去传我的话,称他作‘海恩人’,请他暂且安心住下。旬日之间,必有好音报他就是。”冯保领命,复到海瑞店中,口称:“海恩人老爷,娘娘见了鞋儿,认得是自己原物。叫我来对恩人说暂且安居。旬日之间,自有佳音相报等语。”海瑞谢道:“下士乡愚,有何德能,敢望娘娘费心?相烦公公代奏,说我海瑞多承娘娘锦念,已是顶当不起,焉敢再廑清怀!善为我辞,则感激不尽矣。”冯保道:“咱家娘娘是个知恩报恩的人,老爷只管宽心住着,咱家告辞了。”海瑞送出店门,冯保又叮咛了一番,方才回宫复命不表。
  元春此时既知海瑞下落,便欲对嘉靖皇帝说知,求赐一官半职,以报厚恩。只是海瑞与己无亲,如何敢奏?左思右想,忽然叫道:“有了,有了!就是这个主意。”
  少顷,驾临西院,元春接驾。山呼毕,帝赐平身,令旁坐下。内侍把三峡水泡上龙团香茗。帝饮毕,对元春说道:“今天天气炎热,挥汗不止。与卿到荷花香亭避暑,看宫女采莲罢。”元春道:“臣妾领旨,谨随龙驾。”内侍们一对对的摆队,一派鼓乐之音,在前引导。帝与元春携手,来到荷花香亭上坐着。
  那亭子是白石雕砌成的高厂,四面尽是玲珑窗格,对着荷池。那池里的荷花,红白相间,下面有数十对鸳鸯,往来游戏。
  又有画舫数对,是预备宫娥采莲的。此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