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是门户人家,又不是亲生父母,那一个肯出头露面去申冤?只得叹口气,买棺盛敛,忍气吞声的埋了。
  却说王魁当厅逐去那寄书人,自后杳无信息,心上以为得计。差人接取父母,并崔小姐到任完亲。又闻得桂英自刎而亡。看官,桂英是娼妓,王魁是邻邦官府,这信谁人敢传!原来就是始初同王魁到桂英家里去的那莱阳朋友,特地写书报他的。王魁一闻此信,暗喜道:“这妇人倒也达时务,恐我去摆布他,故先自尽了。也好,也好!如今拔去眼中钉了!”自思自想了一回,走到书院中,只觉得没情没绪介无聊,正是:
    日间不作亏心事,半夜敲门不吃惊。
只听得壁间如猫捕鼠的一响,王魁回眸一看,烛光之下早已站着一个桂英在面前。王魁一见,吓得手足无所措,只得迎问道:“呀!你从那里来?原来你不曾死?”桂英道:“我岂不曾死!若不死,怎来看见得你这负心贼!”王魁道:“你既死了,又来见我怎的?”桂英骂道:“你轻恩薄义,负誓渝盟,使我至此,怎肯与你干休?”王魁那时慌了手脚,连忙道:“是我得罪了。但你今既死,无可救疗你,只得斋僧礼忏,多化些纸钱超度你罢!”桂英怒道:“别的都是闲说,我只素你命便了!”说罢,只见在袖中取出当初求王魁题诗在上这幅罗帕,将王魁没头没脸只一兜,王魁大叫一声,闷倒在地。正是:
    青龙共白虎同行,吉凶事全然未判。
  当时父母闻得叫呼,急忙同丫环点灯出来看时,只见王魁口吐流涎,倒在地上。父母惊慌,忙将滚水姜汤灌醒,扶入卧房,时时叫呼,索刀剑自刺。父母问道:“我儿为甚如此?”王魁道:“有冤鬼在此逼迫我死,奈何没法驱遣他。”父母乃请道士结坛,修醮保禳。这主醮坛的道士,姓马,名守素,善能书符召将,逐鬼驱邪。
  是日,众道士齐集在坛前,吹的吹,打的打,好不热闹。那马道士头戴星冠,身穿法服,手执剑,足步罡,念罢净坛咒,噀水一口,随即府伏在坛,瞑目闭气,神游而去。直至莱阳地方,只见一所庙宇庄严灿烂,山门上匾额大书“海神庙”三字。守素走进庙中,步至东廊下,却有两个人将头发互相结着,有几个奇形怪状的人看守在那里,分明似解审犯人一般。又听得两个结发的在那里“千负心、万薄倖”的诉说骂詈,乃是妇人声音。守素正欲问时,殿上走出一个圜眼胡髯、绿袍银带的官儿,向守素施礼道:“法师,可曾见那两个么?这就是你今日为他设醮的斋主王魁,与敫氏桂英。他两个仇恨深阔,非道力可解的。法师,休管他罢!”守素道:“虽然如此,求判长在大王面前方便一声,也须看他是状元及第,阳世为官的情面。”那判官呼呼的笑道:“咳!可惜你是个有名的法官,原来只晓得阳间势利套子!富贵人只顾把贫贱的欺凌摆布,不死不休。堆积这一生的冤孽帐,到俺这里来,俺又不与他算个明白,则怕他利上加利,日后索冤债的多了,他纵官居极品、富比陶朱,也偿不清哩!况俺大王心如镜、耳似铁,只论人功过,那管人情面?只论人善恶,那顾人贵贱?料王魁今日这负义忘恩的罪,自然要结了。你也不必替他修醮了,请回罢!”说毕,舒开右手,将马守素劈心一推,守素只叫得一声“啊呀!”早已翻斤抖跌入大水之中。忙在水中捻着避水诀,口念避水神咒,怎奈略开口,水就骨嘟嘟灌入喉咙,只觉得气闷难熬,一字也念不出,只得随波逐浪的滾格过去。滾得一个不耐烦,方才把两手一舒,两脚一伸,开眼看时,呸!原来就在王佥判公署后堂醮坛里毡单子上睡着。
  守素爬起来,对众道士将神游所见之事一一细述。说犹未了,只听得里面若男若女号天哭地,大恸起来。可惜一个状元大人,呜呼哀哉死了也!众道士正欲收拾坛场,却喜得老封翁倒有三分主意,疾忙唤家人出来分付道:“今日醮事且不消收,换了文疏,竟作老爷入殓功德便了!”众道士听说,只得重写疏仪、改换祝文,重新做起入殓醮事。王魁父母妻儿好不凄惨。寮友闻知,都来探丧吊奠。过了二七之期,方始收拾回归济宁安葬。正是:
    玉堂学士归山后,马迹车轮绝影无。
至今相传负义王魁,骂名不朽。有诗为证:
    忍负贫穷衣食时,山盟海誓鬼神知。
    东廊结发何时解?世世生生永唱随。
【附】
    唐西川节度使严武,少时仗气任侠。尝于京师与军使邻居,军使女美,窥见之,赂
  左右,诱而窃之以逃,军使告官,且以上闻,诏以万年县捕贼官乘递追逐。武舟自巩县
  闻,惧不免,饮女酒,解琵琶弦以缢之,沉于河。明日,诏使至,搜之不得。此武少时
  事也。
    及病剧时,有道士从峨嵋山来谒。武素不信巫祝之类,门者拒之。道士曰:“吾望
  君府鬼祟气横,所以远来。”门者纳之。未至阶,自为呵叱论辩。久之,谓武曰:“君有
  宿冤,君知之乎?”武曰:“无之。”道士曰:“阶前冤女,年可十六、七,颈系一弦者
  谁乎?”武叩首,“实有之,奈何?”道士曰:“彼云欲面,盍自求解。”乃洒扫堂中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