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是嘉靖年间,有司都公道,分上不甚公行,不似如今一考,乡绅举人有公单,县官荐自己前列,府中同僚,一人荐上几句;两司各道,一处批上几个,又有三院批发,本府过往,同年亲故,两京现任,府间要取二百名,却有四百名份上。府官先打发,份上不开,如何能令孤寒吐气。他两个撞了好时候,都得府间取了送道。道中考试,又没有如今做活切头,代考,买通场传递,夹带的弊病,里边做文字,都是硬砍实凿,没处躲闪,纳卷又没有衙役割卷面之弊。当时宗师都做得起,三院不敢批发,同僚不敢请托,下司不敢干求,挠他的权。故此世建、世延两个都小小儿进了学,其时内江一县,哄然都称扬他三个,不唯能守节,又能教子。有许多豪门贵族,都要将女儿与他,他三人不肯。道:“豪贵人家女多娇痴,不能甘淡薄,失教训。”止与两家门户相当的结了亲。世建娶了个余氏,世延娶了个杨氏,都各成房立户。这三个寡妇又不因他成了人,进了学,自己都年纪大,便歇,又苦苦督促他,要他大成。不期世建妻余氏生得一个儿子,叫做萧蘅。余氏又没了,陈氏怕后妻难为他,又道眼前只得这个孙儿,又自行抚养他,不教系儿子读书的心。果然这两个儿子都能体量寡母的心肠,奋志功名,累累考了优等,又都中了举。登堂拜母,亲友毕集。过数日,又去坟上竖旗立匾。其时这三个方才出门,到山中时,道:“如今我们可不负他三人于地下矣。”冬底,两弟兄到京,也后先中了进士,回来省亲祭墓,好生热闹。正是:

廿载深闺痛未亡,那看收效在榆桑?

堂前松柏欣同茂,阶下芝兰喜并芳。

后来世建做了知县,世延做了御史,都得官,诰封赠父母。生的拜命。死的焚黄。这三节妇都各享有高年,里递公举,府县司道转申,请旨旌表。李南洲少卿为他作《双节传》道:“堂前之陈,断臂之李,青史所纪,彤管有炜焉。然皆为人妻者也,而副室未之前闻也,皆异地者也,而一门未之前见也;皆异时者也,而一代未之前纪也。喜其难乎,テ浯乎?”而杨升庵太史又为立传。

型世言 第十七回 逃阴山运智南还 破石城抒忠靖贼

仗钺西陲意气雄,斗悬金印重元戎。

沙量虎帐筹何秘,缶渡鲸波计自工。

血染车轮螳臂断,身膏齐斧兔群空。

归来奏凯麒麟殿,肯令骠骑独擅功。

大凡人臣处边陲之事,在外的要个担当,在内的要个持重。若在外的,手握强兵数十万,不敢自做主张,每每请教里边取进止,以图免后来指摘,岂不误了军机?在内的,身隔疆场千百里,未尝目击利害,往往遥制阃外,凭识见以自作,禁中颇收,岂不牵制了军事。故即如近年五路丧师,人都说是人马骁劲,丧我的将帅,屠我士卒。后来辽广陷没,人都说是奸谋诡计,陷我城池,不知若能经抚和衷,文武效力,朝中与阃外同心应手,如古时卒知将意,将知帅意谋有成局,而后出师,那得到这丧师失地的田地,故此若是真有胆力的人,识得定,见得破,看定事,做得来,何必张张惶惶惊吓里边,张大自己的功。看定这人,做得来,何必纷纷纭纭,挠乱外边,图分人的功。内外协心,内不专制,外不推委;又不忌功嫉能,愎谏任意,不惜身家,不辞艰苦,就是灭虏而后朝食的事情,也是容易做的。

我曾想一个榜样来,我朝有个官人,姓项,名忠,字荩臣。浙江嘉兴县人,中正统七年进士,选刑部主事,升员外。正统十四年七月,北虏也先犯边。太监王振创议御驾亲征,举朝谏阻,王振不从,留了御弟王监国,与几个大臣居守,凡朝中大小官员有才力谋略的,都令从驾。十七日出师。但见:

阵列八方,队分五色。左冲雄,右突武,前茅英、后劲勇,都拥着天子中央。赤羽日,白旄月,青盖云,皂纛雾,都簇着圣人黄钺。浩荡荡雪戟霜戈,行如波涌;威凛凛雷钲霆鼓,势若山移。但只是顶盔贯甲,不免是几个纨儿郎;挺剑轮枪,奈何皆数万市井子弟。介胄虽然鲜朗,真羊质而虎皮。戈矛空自锋迹怕器精而人弱,正是平日贪他数斗粮,今朝难免阵前亡,爹娘妻子走相送,只恐骸骨何年返故乡。

大驾出了居庸关,过怀来,到宣府。那边报警的雨也似来。这阉奴王振倚着人马多,那里怕他,还作威福,腾倒得户、兵二部尚书,日日跪在草里。百官上本请回驾的,都叫他掠阵,督兵上前,先是一个先锋西宁侯宋谟,武进伯朱贵,遇着虏兵,杀得片甲不还,驸马井源接应,也吹得个七零八落。每日黑云罩在御营顶上,非风即雨,人心惶惑。钦天监道:“天象不吉。”这阉奴才思想还京。到鸡鸣山,鞑兵追来,遣成国公朱勇断后,被他赶到鹞儿岭,杀个精光。八月十四,将到怀来城,他又不就进城,且在土木地方屯扎人马,只见一夜,鞑兵已团团围定,各管兵官只得吩咐排下鹿角,地上铺了些铁蒺藜、钉板。鞑子也不敢来冲营。只是营中没了水,穿井到二丈,没个水影儿,一连三日。鞑子势大,救兵又不敢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