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大慈。大慈看他举止温雅,道:“先生尊姓,贵处?”王原道:“弟子姓王名原。青州府安丘县人。有父名为王喜,十五年前避难出外,至今未回。弟子特出寻访。”大慈道:“先生可记得他面庞么?”王原道:“老父离家时弟子止得三岁,不能记忆。家母曾说是棋子脸,三柳须,面目老少不同,与弟子有些相似。”大慈道:“既不相识,以何为证?”王原道:“有老父平日所穿布袍,与家母布裙为验。”大慈听了半饷,已知他是王喜儿子了。便道:“先生且留在这边,与老僧一观。”正看时,外边走进一个老道人,手里拿着些水,为大慈汲水养花供佛。大慈道:“大觉道者,适才有一个寻亲的孝子,因路上缺欠盘缠,将两件衣来当,你可当了他的。”那道人看了一看,不觉泪下。大慈道:“道者缘故何泪下?”那道人道:“这道袍恰似贫道家中穿的,这裙恰是山妻的,故此泪下。”大慈道:“你怎么这等认得定?”那道者道:“记得在家时,这件道袍胸前破坏了,贫道去买尺青布来补,今日胸前亲旧宛然,又因没青线,把白线缝了,贫道觉得不好,上面把墨涂了,如今黑白相间。又还有一二寸,老妻把来接了裙腰,现在裙上,不由人不见物凄然。”大慈道:“这少年可相认么?”道者说:“不曾认得。”大慈道:“他安丘人,姓王名原。”因指那道者对王原道:“他安丘人,姓王名喜。”王原听了道:“这是我父亲了。”便一把抱住,放声大哭,诉说家中已自好过,母亲尚在,自己已娶妻,要他回去。

莫向天涯怨别离,人生谁道会难期。

落红无复归根想,萍散终须有聚时。

王道人起初悲惨,到此反板了脸道:“少年莫误认了人,我并没有这个儿子。”王原道:“还是孩儿不误认,天下岂有姓名家乡相对,事迹相同如此的?一定要同孩儿回去。”王道人道:“我自离家一十五年,寄居僧寺,更有何颜复见乡里?况你已成立,我心更安,正可修行,岂可又生俗念?”王原道:“天下没有无父之人,若不回家,孩儿也断不回去。”又向大慈并各僧前拜谢道:“老父多承列位师父看顾,还求劝谕,使我一家团圆,万代瞻仰。”只见大慈道:“王道者,我想修行固应出家,也有个在家出家的,你若果有心向善,何妨复返故土,如其执迷,使令嗣系念,每年奔走道途,枉费钱财,于心何安?依我去的是。”众僧又苦苦相劝,王喜只得应允了。王原欢喜不胜,就要即日起身,大慈作偈相送:

草舍有净土,何须恋兰若,

但存作佛心,顿起西方钥。

又送王原道:

方寸有阿弥,尔惟忠与孝,

常能存此心,龙天自相保。

父子两个别了众僧一路来到安丘。亲邻大半凋残,不大有认得的了。到家夫妻相见,犹如梦里。媳妇拜见了公公,一家甚是欢喜。

此时崔科已故,别里递说他以三岁失父,面庞不识,竟能精忱感格,使父复回,是个孝子,呈报县中。王原去辞,都道已开报上司了。其年正值永乐初年,诏求独行之士,本省备开王原寻亲始末,将他起送至京。圣上嘉其孝行,擢拜河南彰德府通判。王原谢恩出京,就迎了老两口赴任禄养。后因父母不伏水土,又告养亲回籍。不料数年间,父母年纪高大,相继而殁。王原依礼殡葬,自不必说,终日悲泣,几至丧生,服闭,荐补常德通判,再转重庆同知,所至皆能爱民报国,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,有由然矣。

型世言 第十回 烈妇忍死殉夫 贤媪割爱成女

廉耻日颓丧,举世修妖淫。

朱粉以自好,靡丽兢相寻。

香分韩氏帏,情动相如琴。

自非奇烈女,孰砺如石心。

蜉蝣视生死,所依在藁砧。

同衾固所乐,同穴亦足歆。

岂耽千古名,岂为一时箴。

一死行吾是,芳规良可钦。

妇人称贤哲的有数种,若在处变的,只有两种:一种是节妇或是夫亡子幼,或是无子,或是家贫,他始终一心,历青年皓首不变,如金石之坚。一种是烈妇,当夫之亡,便不欲独生,慷慨捐躯,不受遏抑,如火焰之烈。如今人都道慷慨易从容难,不知有节妇的肝肠,有做得烈妇的事业;有烈妇的意气,毕竟做得节妇的坚贞。我太祖高皇帝首重风教,故即位未几,旌表辽东高希凤家。为五节妇之门,裴铁家为贞节之门,总是要激励人。但妇人中有可守而不守的,上有公姑,下有儿女。家事又尽可过,这时代亡夫养公姑,代亡夫教子嗣,岂不是好?他却生生好动不好静,饱暖了却思淫欲,天长地久,枕冷衾寒,便也不顾儿女,出身嫁人。或是公姑伯叔自己弟兄,为体面强要留他,到后来毕竟私奔苟合,贻笑亲党。又有欲守而不能的,是立心贞静。又夫妇过得甚恩爱,不忍忘他,但上旁公姑年老,桑榆景逼,妯娌骄悍,孤苦无依,更家中无父兄,眼前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