者云:“虽则我年衰迈,亲戚尚有,旦暮必来看顾。只尔命薄,未完刘家之亲,不知此去,还有相会日否?”龙曰:“儿访得来,正因此亲事致恨于仇家,受这大祸,亲事尚敢望哉。”父子叹气一宵。次日,龙之亲戚闻得,都来饯行。龙以亲老嘱托众人,径辞而别。有诗为证:夜半鸡声促晓行,家贫亲老怎堪行?
  长安道上依稀柳,多少离人恨不平。
  比及刘家得知陈某遭配之事而抑所望,嗟吁不已。惇娘于闺中知之,心如刀割,恨不及见陈郎一面,每对菱花,幽情别恨难以语人,因书红笺数首以自怨。诗云:牡丹红靓海棠红,妾在深闺子役东。
  国色天香谁是主?教人错恨五更风。
  又云:许君窗下结姻缘,回首东风倍罔然。
  已被赤绳先系定,谁知空负一红笺?
  又云:好事缘何苦不全?君受奇祸妾忧煎。
  玉箫已负生前约,金镜偏教别处圆。
  次年春,城里大疫,刘女父母双亡,费用已尽,家业消乏,房屋亦转卖他人。惇娘孤苦无依,投赖父娣姑家居住。姑怜念之,爱如己生。常有人来其家与惇娘议亲,姑未知其意向,因以言试云:“尔之父母已丧,身无所倚,先许陈氏之子,今从军远方,音耗不通,未知是生是死,当绝念矣。况女孙青年,何不凭我再嫁一美郎,以图终身之计,岂不胜独守空房,寂寞岁月者乎?”惇娘听罢,泣谓姑云:“女孙听得来陈郎遭祸,本为我身上起,使女儿再嫁他人,是背之不义。姑若怜我,女儿甘守姑家,以待陈郎之转。遇有不幸,需结来世姻缘。惟再许他适,宁就死路,决不相从矣。”姑见其烈,再不说及此事。自是惇娘于姑家谨慎紧密,守着闺门,不遇姑所唤,半步不出堂,人亦少见面。
  是年十月间,海寇作乱,大兵临城,各家避难迁徙,惇娘与姑亦逃难于远方。次年海寇宁息,民乃复业,比及惇娘与姑回时,室厅被寇烧毁,荒残不堪居住,二人就租下阳驿旁房舍安下。未一月,适有官家子黄宽骑马行过驿前,正值惇娘在灶边吹火,宽见其容貌秀丽,便问左右居人是谁家之女。有人识者,近前告以城里刘某之女,遭乱寄居于此。宽知之,次日令人来议亲。惇娘不允。宽以官势压之,务要强婚,来议者不息。其姑惊惧,谓惇娘云:“彼父为官,势子又高,若不许嫁之,如何能够在此停泊?”惇娘云:“彼要强婚,儿只有死而已。眼前姑且许他,待过六十日父母孝服完满便议过门,须缓缓退之。”姑依其言,直对来议者说知。议亲人回报于宽。宽喜道:“便待六十日何妨。”遂停其事。
  忽一日,有三个军家行到驿中歇下,二军人炊饭,一军人倚驿栏而坐。适惇娘见之,入谓姑云:“驿中有军家来到,姑试问之从哪处来。若是陈郎所在,亦需访个消息。”姑即出见军人,问云:“尔等是何卫来此?”一军应云:“从辽卫来,要赴信川投文书。”姑听说声道着是辽东,便问:“辽东卫有陈某,尔识之否?”陈某听罢,即向前揖云:“妈妈何以识着陈某?”姑氏云:“陈某是妾女孙之夫,曾许嫁,未毕婚而别,故识之矣。”陈某云:“今女孙曾适人否?”姑云:“专待陈郎回来,不肯嫁人。”陈某忽汪然泪下云:“要见陈某,我便是也。”姑大惊,即引入与惇娘道知。惇娘不信,出见问其当初事情。陈某将前事说了一遍,方信是真。二人相抱而哭。二军伙问其故,自相喜曰:“此千里之缘,岂偶然哉?我二人带来盘缠钱若干,即备筵席与陈某今宵毕礼。”于是整顿盘缠,二军待之舍外,陈某、惇娘并姑三个饮于舍里。酒阑人散,陈龙与惇娘进入房中,解衣就寝,诉其衷情,不胜凄楚。次日二军伙谓陈某云:“君初毕婚,不可轻离,待我二人自去投文书,回来相邀,与娘子同赴辽东,永谐鱼水之欢。”言罢径去。于是陈某留止舍中,与惇娘相亲。
  才二十日,黄宽知觉陈某回来,恐他亲事不成,即遣仆从到舍中,捉之至家,以其逃军,杖杀之,密令将尸身藏于瓦窑中。次日令人来逼惇娘过门,惇娘忧虑无地,及闻陈某被宽所害,就于房中自缢。姑见而救之,云:“想陈某与尔只有这几日姻缘,今即死矣,当绝念嫁与黄公子便了,何用自苦如此?”
  惇娘云:“女儿务要报夫之冤,与他同死,宁肯再嫁仇人乎?”
  其姑劝之不从,正没奈何,忽驿卒报:“开封府包太尹委任本府之职,今晚来到,准备迎接。”惇娘闻之,拱手谢天云:“吾夫之冤可雪矣。”即具状迎包马头陈告。包带进府衙审实惇娘口词。惇娘悲哭,将前事逐一诉知,拯即差公牌拘黄宽到衙根勘。黄宽力争,不肯招认。拯思道:“既谋死人,须得尸首验之,彼方肯服,若失此对证,怎得明白?”正迟疑问,忽案前一阵狂风过处,那阵风:拔木飞沙神鬼哭,冤魂灵气逐而来。
  拯见得风起怪异,遂喝声道:“若是冤枉,可随引公牌而去。”道罢,那阵风从拯之座前复绕三匝,有值堂公牌是张龙、赵虎,即随风出城二十里,直旋入瓦窑里而没。张龙、赵虎进窑中看时,见芦草遮着一男子尸身,面色尚未变,乃回报于拯。拯命人抬得入衙来,令惇娘认之。惇娘一见是其夫尸身,抱而痛哭。及验身上伤痕,乃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