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。有一句紧要说话,只怕你不肯依我。”赵聪道:“依得时便说,依不得时便不必说!有什么依不依?”六老半嗫半嚅的道:“日前你做亲时,曾借下了褚家六十两银子,年年清利。今年他家连本要还,我却怎地来得及?本钱料是不能勾,只好依旧上利。我实在是手无一文,别样本也不该对你说,却是为你做亲借的,为此只得与你挪借些还他利钱则个。”赵聪怫然变色,摊着手道:“这却不是笑话!恁他说时,原来人家讨媳妇多是儿子自己出钱?等我去各处问一问看,是如此时,我还便了。”六老又道:“不是说要你还,只是目前挪借些个。”赵聪道:“有甚挪借不挪借?若是后日有得还时,他们也不是这般讨得紧了。昨日殷家阿勇有准盒礼银五钱在此,待我去问媳妇,肯时,将去做个东道,请请中人,再挨几时便是。”说罢自进去了。六老想道:“五钱银子干什么事?况又去与媳妇商量,多分是水中捞月了。”
  等了一会,不见赵聪出来,只得回去。却见王三已自坐在那里,六老欲待躲避,早被他一眼瞧见。王三迎着六老道:“昨日所约如何?褚家又是三五替人我家来过了。”六老舍着羞脸说道:“我家逆子,分毫不肯通融。本钱实是难处,只得再寻些货物,谁过今年利钱,容老夫徐图。望乞方便。”一头说,一头不觉的把双膝屈了下去。王三歪转了头,一手扶六老,口里道:“怎地是这样!既是有货物准得过时,且将去准了。做我不着,又回他过几时。”六老便走进去,开了箱子,将妈妈遗下几件首饰衣服,并自己穿的这几件直身,捡一个空,尽数将出来,递与王三。王三宽打料帐,结勾了二分起息十六两之数,连箱子将了去了。六老此后身外更无一物。
  话休絮烦。隔了两日,只见王三又来索取那刘家四百两银子利钱,一发重大。六老手足无措,只得诡说道:“已和我儿子借得两个元宝在此,待将去倾销一倾销,且请回步,来早拜还。”王三见六老是个诚实人,况又不怕他走了那里去,只得回家。六老想道:“虽然哄了他去,这疖少不得要出脓,怎赖得过?”又走过来对赵聪道:“今日王三又来索刘家的利钱,吾如今实是只有这一条性命了,你也可怜见我生身父母,救我一救!”赵聪道:“没事又将这些说话来恐吓人,便有些得替还了不成?要死便死了,活在这里也没干!”六老听罢,扯住赵聪,号天号地的哭,赵聪奔脱了身,竟进去了。有人劝住了六老,且自回去。六老千思万想,若王三来时,怎生措置?人极计生,六老想了半日,忽然的道:“有了,有了。除非如此如此,除了这一件,真便死也没干。”看看天色晚来,六老吃了些夜饭自睡。
  却说赵聪夫妻两个,吃罢了夜饭,洗了脚手,吹灭了火去睡。赵聪却睡不稳,清眠在床。只听得房里有些脚步响,疑是有贼,却不做声。元来赵聪因有家资,时常防贼,做整备的。听了一会,又闻得门儿隐隐开响,渐渐有些窸窣之声,将近床边。赵聪只不做声,约模来得切近,悄悄的床底下拾起平日藏下的斧头,趁着手势一劈,只听得扑地一响,望床前倒了。赵聪连忙爬起来,踏住身子,再加两斧,见寂然无声,知是已死。慌忙叫醒殷氏道:“房里有贼,已砍死了。”点起火来,恐怕外面还有伴贼,先叫破了地方邻舍。多有人走起来救护,只见墙门左侧老大一个壁洞,已听见赵聪叫道:“砍死了一个贼在房里。”一齐拥进来看,果然一个死尸,头劈做了两半。众人看了,有眼快的叫道:“这却不是赵六老!”众人仔细齐来相了一回,多道:“是也,是也。却为甚做贼偷自家的东西?却被儿子杀了,好蹊跷作怪的事!”有的道:“不是偷东西,敢是老没廉耻要扒灰,儿子愤恨,借这个贼名杀了。”那老成的道:“不要胡嘈!六老平生不是这样人。”赵聪夫妻实不知是什么缘故,饶你平时好猾,到这时节不由你不呆了。一头假哭,一头分说道:“实不知是我家老儿,只认是贼,为此不问事由杀了。只看这墙洞,须知不是我故意的。”众人道:“既是做贼来偷,你夜晚间不分皂白,怪你不得。只是事体重大,免不得报官。”哄了一夜,却好天明。众人押了赵聪到县前去。这里殷氏也心慌了,收拾了些财物暗地到县里打点去使用。
  那知县姓张,名晋,为人清廉正直,更兼聪察非常。那时升堂,见众人押这赵聪进来,问了缘故,差人相验了尸首。张晋道是“以子杀父,该问十恶重罪。”旁边走过一个承行孔目,禀道:“赵聪以子杀父,罪犯宜重;却实是夜拒盗,不知是父,又不宜坐大辟。”那些地方里邻也是一般说话。张晋由众人说,径提起笔来判道:“赵聪杀贼可恕,不孝当诛!子有余财,而使父贫为盗,不孝明矣!死何辞焉?”判毕,即将赵聪重贵四十,上了死囚枷,押入牢里。众人谁敢开口?况赵聪那些不孝的光景,众人一向久闻。见张晋断得公明,尽皆心服。张晋又责令收赵聪家财,买棺殡殓了六老。殷氏纵有扑天的本事,敌国的家私,也没门路可通,只好多使用些银子,时常往监中看觑赵聪一番。不想进监多次,惹了牢瘟,不上一个月死了,赵聪原是受享过来的,怎熬得囹圄之苦?殷氏既死,没人送饭,饿了三日,死在牢中。拖出牢洞,抛尸在千人坑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