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此以后,严娘子便觉得眉低眼慢,乳胀腹高,有了身孕。怀胎十月,历尽艰辛,生下一子,眉清目秀。夫妻二人,欢喜倍常。万事多不要紧,只愿他易长易成。光阴荏苒,又早三年。那时也倒聪明俗俐,做爷娘的百依百顺,没一事违拗了他。休说是世上有的物事,他要时定要寻来,便是天上的星,河里的月,也恨不得爬上天捉将下来,钻入河捞将出去。似此情状,不可胜数。又道是:“棒头出孝子,箸头出忤逆。”为是严家夫妻养娇了这孩儿,到得大来,就便目中无人,天王也似的大了。却是为他有钱财使用,又好结识那一班惨刻狡滑、没天理的衙门中人,多只是奉承过去,那个敢与他一般见识?却又极好樗蒲,搭着一班儿伙伴,多是高手的赌贼。那些人贪他是出钱施主,当面只是甜言蜜语,谄笑胁肩,赚他上手。他只道众人真心喜欢,且十分帮衬,便放开心地,大胆呼卢,把那黄白之物,无算的暗消了去。严公时常苦劝,却终久溺着一个爱字,三言两语,不听时也只索罢了。岂知家私有数,经不得十博九空。似此三年,渐渐凋耗。
  严公原是积攒上头起家的,见了这般情况,未免有些肉痛。一日,有事出外,走过一个赌访,只见数十来个人团聚一处,在那里喧嚷。严公望见,走近前来伸头一看,却是那众人裹着他儿子讨赌钱。他儿子分说不得,你拖我扯,无计可施。严公看了,恐怕伤坏了他,心怀不忍,挨开众人。将身蔽了孩儿,对众人道:“所欠钱物,老夫自当赔偿。众弟兄各自请回,明日到家下拜纳便是。”一头说,一手且扯了儿子,怒愤愤的投家里来。关上了门,采了他儿子头发,硬着心,做势要打,却被他挣扎脱了。严公赶去扯住不放,他掇转身来,望严公脸上只一拳,打了满天星,昏晕倒了。儿子也自慌张,只得将手扶时,元来打落了两个门牙,流血满胸。儿子晓得不好,且望外一溜走了。严公半响方醒,愤恨之极,道:“我做了一世人家,生这样逆子,荡了家私,又几乎害我性命,禽兽也不如了!还要留他则甚?”一径走到府里来,却值知府升堂,写着一张状子,以打落牙齿为证,告了忤逆。知府谁了状,当日退堂,老儿且自回去。
  却有严公儿子平日最爱的相识,一个外郎,叫做丘三,是个极狡黠奸诈的。那时见准了这状,急急出衙门,寻见了严公儿子,备说前事。严公儿子着忙,恳求计策解救。丘三故意作难。严公儿子道:“适带得赌钱三两在此,权为使用,是必打点救我性命则个。”丘三又故意迟延了半响,道:“今日晚了,明早府前相会,我自有话对你说。”严公儿子依言,各自散讫。
  次旱,俱到府前相会。严公儿子问:“有何妙计?幸急救我!”丘三把手招他到一个幽僻去处,说道:“你来,你来。对你说。”严公儿子便以耳接着丘三的口,等他讲话。只听得踔一响,严公儿子大叫一声,疾忙掩耳,埋怨丘三道:“我百般求你解救,如何倒咬落我的耳朵?却不恁地与你干休!”丘三冷笑道:“你耳朵原来却恁地值钱?你家老儿牙齿恁地不值钱?不要慌!如今却真对你说话,你慢些只说如此如此,便自没事。”严公儿子道:“好计!虽然受些痛苦,却得干净了身子。”
  随后府公开厅,严公儿子带到。知府问道:“你如何这般不孝,只贪赌傅,怪父教诲,甚而打落了父亲门牙,有何理说?”严公儿了位道:“爷爷青天在上,念小的焉敢悖伦胡行?小的偶然出外,见赌房中争闹,立定闲看。谁知小的父亲也走将来,便疑小的亦落赌场,采了小的回家痛打。小的吃打不过,不合伸起头来,父亲便将小的毒咬一口,咬落耳朵。老人家齿不坚牢,一时性起,遂至坠落。岂有小的打落之理?望爷爷明镜照察!”知府教上去验看,果然是一只缺耳,齿痕尚新,上有凝血。信他言词是实,微微的笑道:“这情是真,不必再问了。但看赌钱可疑,父齿复坏,贵杖十板,赶出免拟。”
  严公儿子喜得无恙归家,求告父母道:“孩儿愿改从前过失,侍奉二亲。官府已贵罚过,任父亲发落。”老儿昨日一口气上到府告宫,过了一夜,又见儿子已受了官刑,只这一番说话,心肠已自软了。他老夫妻两个原是极溺爱这儿子的,想起道:“当初受孕之时,梦中四句言语说:‘求来子,终没耳;添你丁,减你齿。’今日老儿落齿,儿子啮耳,正此验也。这也是天数,不必说了。”自此,那儿子当真守分孝敬二亲,后来却得善终。这叫做改过自新,皇天必看。
  如今再说一个肆行不孝,到底不悛,明彰报应的。
  某朝某府某县,有一人姓赵,排行第六,人多叫他做赵六老。家声清白,囊橐肥饶。夫妻两口,生下一子,方离乳哺,是他两人心头的气,身上的肉。未生下时,两人各处许下了诺多香愿。只此一节上,已为这儿子费了无数钱财。不期三岁上出起痘来,两人终夜无寐,遍访名医,多方觅药,不论资财。只求得孩儿无恙,便杀了身己,也自甘心。两人忧疑惊恐,巴得到痘花回花,就是黑夜里得了明珠,也没得这般欢喜。看看调养得精神完固,也不知服了多少药料,吃了多少辛勤,坏了多少钱物。殷殷抚养,到了六七岁,又要送他上学。延一个老成名师,择日叫他拜了先生,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