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”周秀才道:“此恩无日敢忘,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么?”陈德甫道:“好教你欢喜,你孩儿贾长寿,如今长立成人了。”周秀才道:“老员外呢?”陈德甫道:“近日死了。”周秀才道:“好一个悭刻的人!”陈德甫道:“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,不比当初老的了。且是仗义疏财,我这施药的本钱,也是他的。”周秀才道:“陈先生,怎生着我见他一面?”陈德甫道:“先生,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,我去寻将他来。”
  陈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寿,把前话一五一十对他说了。那贾长寿虽是多年没人题破,见说了,转想幼年间事,还自隐隐记得,急忙跑到铺中来要认爹娘。陈德甫领他拜见,长寿看了模样,吃了一惊道:“泰安州打的就是他,怎么了?”周秀才道:“这不是泰安州夺我两口儿宿处的么?”浑家道:“正是。叫甚么‘钱舍’?”秀才道:“我那时受他的气不过,那知即是我儿子。”长寿道:“孩儿其实不认得爹娘,一时冲撞,望爹娘恕罪。”两口儿见了儿子,心里老大喜欢,终久乍会之间,有些生煞煞。长寿过意不去,道是“莫非还记者泰安州的气来?”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,对陈德甫道:“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,冲撞了些个。今将此一匣金银赔个不是。”陈德甫对周秀才说了。周秀才道:“自家儿子如何好受他金银赔礼?”长寿跪下道:“若爹娘不受,儿子心里不安,望爹娘将就包容。”
  周秀才见他如此说,只得收了。开来一看,吃了一惊,元来这银子上凿着“周奉记”。周秀才道:“可不原是我家的?”陈德甫道:“怎生是你家的?”周秀才道:“我祖公叫做周奉,是他凿字记下的。先生你看那字便明白。”陈德甫接过手,看了道:“是倒是了,既是你家的,如何却在贾家?”周秀才道:“学生二十年前,带了家小上朝取应去,把家里祖上之物,藏埋在地下。已后归来,尽数都不见了,以致赤贫,卖了儿子。”陈德甫道:“贾老员外原系穷鬼,与人脱土坯的。以后忽然暴富起来,想是你家原物,被他挖着了,所以如此。他不生儿女,就过继着你家儿子,承领了这家私。物归旧主,岂非天意!怪道他平日一文不使,两文不用,不舍得浪费一些,元来不是他的东西,只当在此替你家看守罢了。”周秀才夫妻感叹不已,长寿也自惊异。周秀才就在匣中取出两锭银子,送与陈德甫,答他昔年两贯之费。陈德甫推辞了两番,只得受了。周秀才又念着店小二三杯酒,就在对门叫他过来,也赏了他一锭。那店小二因是小事,也忘记多时了。谁知出于不意,得此重赏,欢天喜地去了。
  长寿就接了父母到家去住。周秀才把适才匣中所剩的,交还儿子,叫他明日把来散与那贫难无倚的,须念着贫时二十年中苦楚。又叫儿子照依祖公公时节,盖所佛堂,夫妻两个在内双修。贾长寿仍旧复了周姓。贾仁空做了二十年财主,只落得一文不使,仍旧与他没帐。可见物有定主如此,世间人枉使坏了心机。有口号四句为证:
  想为人禀命生于世,但做事不可瞒天地。
  贫与富一定不可移,笑愚民枉使欺心计。
卷三十六 东廊僧怠招魔 黑衣盗奸生杀
  诗云:
  参成世界总游魂,错认讹闻各有因。
  最是天公施巧处,眼花历乱使人浑。
  话说天下的事,惟有天意最深,天机最巧。人居世间,总被他颠颠倒倒。就是那空幻不实境界,偶然人一个眼花错认了,明白是无端的,后边照应将来,自有一段缘故在内,真是人所不测。唐朝牛僧孺任伊阙县尉时,有东洛客张生应进士举,携文往谒。至中路遇暴雨雷雹,日已昏黑,去店尚远,傍着一株大树下且歇。少顷雨定,月色微明,就解鞍放马,与僮仆宿于路侧。因倦已甚,一齐昏睡。良久,张生朦胧觉来,见一物长数丈,形如夜叉,正在那里吃那匹马。张生惊得魂不咐体,不敢则声,伏在草中。只见把马吃完了,又取那头驴去咽啤咽啤的吃了。将次吃完,就把手去扯他从奴一人过来,提着两足扯裂开来。张生见吃动了人,怎不心慌?只得硬挣起来,狼狈逃命。那件怪物随后赶来,叫呼骂詈。张生只是乱跑,不敢回头。约勾跑了一里来路,渐渐不听得后面声响。往前走去,遇见一个大家,家边立首一个女人。张生慌忙之中,也不管是什么人,连呼:“救命!”女人问道:“为着何事?”张生把适才的事说了。女人道:“此间是个古冢,内中空无一物,后有一孔,郎君可避在里头,不然,性命难存。”说罢,女子也不知那里去了。张生就寻冢孔,投身而入。冢内甚深,静听外边,已不见甚么声响。自道避在此,料无事了。
  须臾望去家外,月色转明,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。张生又惧怕起来,伏在冢内不动。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来,张生只闻得血腥气。黑中看去,月光照着明白,乃是一个死人,头已断了。正在惊骇,又见推一个进来,连推了三四个才住,多是一般的死人。己后没得推进来了,就闻得冢上人嘈杂道:“金银若干,钱物若干,衣服若干。”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,不敢吐气,伏着听他。只见那为头的道:“某件与某人,某件与某人。”连唱十来人的姓名。又有嫌多嫌少,道分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