绪千头,再加上女儿这几句话,不觉急得酒涌上来,把一张肉红脸,登时连耳朵带腮颊,憋了个漆紫,头上热气腾腾出了黄豆大的一脑门子汗珠子,拿了条上海布的大手巾,不住的揩。半天从鼻子里哼出了一股气来,望着安老爷说道:“老弟呀!我越想你这话越不错,真有这个理!如今过了明日、后日两天,她大后日就要走了,这可怎么好?”安老爷道:“事情到了这个场中,只好听天由命了!那还有甚么法儿?”邓九公道:“咳!

  岂有此理!人家在我跟前,尽了那么大情,我一分也没得补报人家;这会子生生的把她送到死道儿上去,我邓九公这罪过,也就不小。就让我再活八十七岁,我心里可有一天过得去呀!”

  他女儿见父亲真急了,说道:“你老人家先莫焦躁,不如明日,请上二叔帮着,再拦她一拦去罢!”那老头儿听了,益发不耐烦起来,说:“姑奶奶,你这又来了;你二叔不知道她,难道



  你也不知道她吗?你看她那性子脾气,你二叔人生面不熟的,就拦得住她么?”安老爷道:“这话难说,只怕老哥哥你用我不着;如果用得着我,我就赔你走一趟。俗语说的:‘天下无难事,只怕死求白赖。’或者竟拦住她,也未可知。”邓九公听了这句话,伸腿跳下炕来,趴在地下,就磕个头说:“老弟,你果然有这手段,你不是救十三妹,真箅你救了这个哥哥了。”

  慌得安老爷也下炕还礼说:“不必如此,我此举也算为你,也算为我;你只知那十三妹是你的恩人,还不知她也是我的恩人哩! ”

  邓九公更加诧异,忙让了安老爷归座,问道:“她十三妹怎的又是你的恩人起来?”安老爷这才把此番公子南来,十三妹在茌平悦来店,怎的和他相逢,在黑风岗能仁寺,怎的救他性命,怎的赠金联姻,怎的借弓退寇,那盗寇怎的便是方才讲的那芒牛山海马周三,见了那张弹弓,怎的立刻备了人马,护送公子,安稳到淮;公子又怎的在庙里,落下一块宝砚,十三妹她怎的应许找寻,并说送这弹弓,取那宝砚;启己怎的感她情意,因此辞官,亲身寻访的话,从头至尾,说了一遍。邓九公这才恍然大悟,说:“怪道呢!她昨日忽然交给我一块砚台,说是一个人寄存的;还说她走后,定有人来取这砚台,并送还一张弹弓,又嘱我好好的存着那弹弓,作个纪念。我还问她是个何等样人,她说:‘都不必管,只凭这宝砚,收那雕弓,凭那雕弓,付这宝砚,万不得错。’路上的这段情节,她并不曾提着一字,再不想就是老弟和贤侄公子;这不但是这桩事里的一个好机缘,还要算是一个好穿插呢!”说着,直乐得他一天烦恼,丢在九霄云外,连叫快拿热酒来。安老爷道:“酒够了。如今既要商量正事,我们且撤去这酒席,趁早吃饭,好慢慢的从长计较,怎的个办法。”褚大娘子也说:“有理。”老



  头儿没法,说道:“我们再敢个大些的杯子,喝它三杯,痛快痛快。”说着取来,二人连干了三巨觥。

  恰好安公子已吃过饭,同了褚一官过来。安老爷便把方才的话,大略和他说了一遍。公子请示道:“既是这事有个大概的局面了,何不打发戴勤去,先回我母亲一句,也好放心。”

  邓九公听了道:“原来弟夫人也周行在此么?现在那里?”褚大娘子也说:“既那样,二叔何不早说,我们娘儿们也该见见,亲热亲热;再说,既到了这里,有个不请到我家吃杯茶的?”

  邓九公也道:“可是的。”立刻就要着人去请。安老爷道:“且莫忙!如今这十三妹既找着下落,便姑奶奶你不去约,她同媳妇也必到庄奉候,好去见那个十三妹姑娘。今日天也不早了,而且不可过于声张。”因吩咐公子道:“不必叫戴勤去;留下他,我另有用处。就打发华忠,带了随缘儿去,把这话密密的告诉你母亲和你媳妇,也通知你丈人丈母。请你母亲和媳妇,坐辆车儿,只带了戴勤家的,随缘儿媳妇,明日起早上路的时候,从店里动身,只说看个亲戚,不必提别的话。留你丈人丈母和家人们在店里照料行李;他二位自然也惦着要来,且等事体定规了,再说这话。你把华忠叫来,我当面告诉他,外面不可声张。”褚一官道:“我去罢。”

  一时叫了华忠并随缘儿来,安老爷又嘱咐一遍,又叫他到一旁,耳语了一番,只听他答应,却不知说的甚么。老爷因问褚一官道:“这一路不通车道罢?”邓九公道:“从桐口往这路来,没车道;从这里上茌平去,有车道。我们赶买卖,运粮食,都走这车道。”褚大娘子又向褚一官道:“叫两个妥当些的庄客,同他爷儿们去。”老爷说:“两个人够了,这一路还怕甚么不成?”褚大娘子道:“不是怕什么,一来路岔道儿多,防走错了;二来我们也该专个人去请一请;三来大短的天,我



  瞧明日,这话说结了,他娘儿这一见,管取舍不得散。我家只管有的是地方儿,可没那些干净铺盖,叫他们把家里的大车套了去,沿路也坐了人,也拉了行李。”褚一窟道:“索性再备上两个牲口骑着,路上好照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