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石上,坐着个干瘦老者,却是面西,看不见他的面目,怀中抱了一个小孩子;又有个十七八岁的村童,蹲在地下,引逗那孩子耍笑。离门约有一箭多远,横着一道溪河,河上架着个板桥。公子才走过桥,又见桥边一个老头子,守着一个筐子,叼着根短烟袋,蹲在河边洗菜。公子等不得到门,便先问了他一声说:“ 你可是褚家庄的?你们当家的在家里没有?”问了半日,他言也不答,头也不回,只



  顾低了头洗他的菜。随缘儿一旁看不过,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:“ 喂!问你话呢?”他方才站起来,含着烟袋,笑嘻嘻的勾了勾头。公子又问了他尸问,他但指指耳朵,也不言语。公子道:“ 偏又是个聋子。”因大声的喊道:“ 你们褚当家的在家里没有?”只见他把烟袋拿下来,指着口,啊啊啊了两声,又摇了摇头;原来是个又聋又哑的,真真十哑九聋,古语不谬!

  不想公子这一喊,早惊动了马台石上坐的那个人;只见他听得这边嚷,回头望了一望,连忙把怀里的孩子交给那村童抱了进去。又手遮日光,向这边一看,就匆匆的跑过来,相离不远,只见手一拍,口里说道:“ 可不是我家小爷?”公子正不解这人为何奔了过来,及至一听声音,才认出来不是别人,正是他嬷嬷爹华忠。原来华忠本是个胖子,只因半百之年,经了这场大病,脸面消瘦,须发苍白,不但公子认不出他嬷嬷爹来,连随缘儿都认不出他爸爸来了。一时彼此无心遇见,公子一把拉着嬷嬷爹;华忠才想起给公子请安。随缘儿又哭着,围着他老子问长问短。华忠道:“ 咳!我这时候没那么大工夫和你诉家常啊!”因问公子道:“我的爷,你怎么直到如今还在这里?

  想我和你别了,将近两个月,我是没一天放心!好容易挣扎起来,奔到这里,问了问寄褚老一的那封信,他并不曾收到,端的是个甚么原故?我的爷,你要把老爷的大事误了,那可怎么好?”说着,急得搓手顿足,满面流泪。

  公子此时也不及从头细说,便指给他看道:“ 你看那厢茶馆外面坐的不是老爷?”华忠道:“ 老爷怎么也到了这里?敢是进京引见。”公子道:“ 闲话休提,我且问你褚一官在家也不?”华忠道:“ 他不在家,他这两天忙呢!”因看了看太阳,说:“大约这早晚也就好回来了。大爷你此时还问他作什么?”

  公子道:“ 这事说也话长,你先见老爷去就知道了。”华忠便



  同公子飞奔而来,路上不及闲谈,到了跟前,老爷才瞧出是华忠,因说:“ 你从那里来?”华忠早在那里摘了帽子磕头说:“奴才华忠,险些误了大爷,误了老爷事,奴才该死,只求老爷的家法。”老爷道:“ 不必这样,难道你愿意害这场大病不成?起来。”华忠听了,才戴上帽子爬起来。

  一旁坐着喝茶的那些人,那里见过这等举动,又是老爷奴才,又是磕头礼拜,知道是知县下乡私访来了,早吓得一个个的溜开。跑堂儿的,是怕耽搁了他的买卖,便向安老爷说:“ 我看这个地方儿屈尊你老,再也不好说话,我这后院子后头,有个松棚儿,你老搬到后头去,好不好?”老爷正嫌嘈闹;公子听得有个松棚儿,觉得雅致有趣,连说:“ 很好。”便留了戴勤看行李,跟了老爷搬过后面去。公子到那里一看,那里什么松棚儿,原来是四根破竹竿子支着的;上面又横搭了几根竹竿儿,把那砍了来做柴火的带叶松枝儿,搭在上面晾着,就此遮了太阳儿;那就叫松棚儿,不觉着一笑。忙叫人取了马褥子来,就地铺好,爷儿两个坐下。老爷便将公子在途中遭难的事,大约说了几句,把个华忠急得哭一阵,叫一阵,又打着自己的脑袋骂一阵。老爷道:“ 此时是幸而无事了,你这等也无益。”

  因又把公子成亲的事告诉他,他才擦擦眼泪,给老爷、公子道喜。又问:“ 说的谁家姑娘,十几岁?”老爷道:“ 且不能和你说这个,你且说你怎的又在此耽搁住了呢?”华忠回道:“ 奴才自从送了奴才大爷起身,原想十天八天就好了,不想躺了将近一个月才起炕;奴才大爷给留的二十两银子,是盘缠完了,几件衣裳,是当尽了。好容易挣扎得起来,拼凑了两吊来钱,奴才就雇了个短盘儿驴子,搬到他们这里。他们看奴才这个样儿,说给奴才作两件衣裳好上路,打着后日一早起身。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老爷,也是天缘凑巧;不然,一定差过去了。”



  老爷道:“ 这里自然就是你那妹夫褚一宫的家了。他在家不在家?”华忠道:“ 他上县城有事去了,说也就回来。”老爷说:“他不在家也罢。我们先到他家等他去,我要见他有话说。”

  华忠听了,口中虽是答应,脸上似乎露着有个为难的样子。老爷道:“ 他既是你的至亲,难道我们借个地方儿坐也不肯?你有什么为难的?”华忠道:“ 倒不是奴才为难。有句话,奴才得先回明白了,他虽在这里住家,这房子不是他自己的,是他丈人的。”老爷道:“ 你这话怎么讲?褚一官是你妹夫,他丈人岂不就是你老子,怎么他又有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