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。“ 那姑娘是七岁上就裹脚,不知怎么得那一双好小脚儿呢!九岁上留的头。”随缘儿媳妇又说道:“ 小时候奴才们跟着玩儿,姑娘可淘气呀!最爱装个爷们,弄个刀枪儿,谁知道都学会了呢!就只怕作活,奴才听老爷、太太常说:‘ 将来到了婆婆家可怎么好?’姑娘说的更好,说:‘ 难道婆婆家是雇了人去作活不成?’奴才们背地里还呕姑娘不害羞。姑娘说:‘我不懂一个女孩儿,提起公公婆婆,羞的是甚么?这公婆自然就同父母一样,你见谁提起爸爸妈妈来,也害羞来着?’”

  安老爷和太太听了点头而笑,说:“ 却也说得有理。”太太便问道:“ 老爷,此时从那里想起问这些闲话儿来?”张金凤也



  接口道:“ 不要这位姑娘就是我十三妹姐姐罢!”老爷拈须笑道:“ 你娘儿们先不必急着,横竖不出三日,一定叫你们见着十三妹如何。”张姑娘听了,先就欢喜,当晚无话。

  到了次日早起,张老、程相公依然同了一众家人,护了家眷北行,去到茌平那座悦来老店,落程住下。安老爷同了公子,带了戴勤、随缘儿,便向二十八棵红柳树进发。安老爷上了小车,伸腿坐在一边,那边载上行李;前头一个拉,后面一个推。

  安老爷从不曾坐过这东西,果然坐不惯,才走几步,两条腿早溜下去了。戴勤笑说:“ 奴才昨日就回老爷说坐不惯的。”老爷也不禁大笑。及坐好了,走了几步,腿又溜下去,险些儿不曾闪下来。那推小车子的先说道:“ 这不行啊!我把老爷萨杭罢。”安老爷不懂这句话,问:“ 怎么叫萨杭?”戴勤说:“拢往点儿,他们就叫萨杭。”老爷说:“很好,你把我萨杭试试。”

  只见他把车放下,解下车底下拴的那个旧柳杆子来,望老爷身边一搭,把中间那弯弓儿的地方,向车梁上一攀,老爷将身往后一靠,果觉坐得安稳。公子背着弹弓,跨着驴儿,同两个家丁,便随着老爷的车,前前后后行走。

  那时正是秋末冬初,小阳天气,霜华在树,朝日弄晴,云淡山青,草枯人健。安老爷此时偷得闲身,倍觉胸中畅快。一路走着,只听那推车的道:“ 好了,快到了。”老爷一望,只见前面有几丛杂树,一簇草房,心里想道:“ 邓家庄难道就是这等荒凉不成?”说话间已到那里,推车的把车落下。老爷问:“到了吗?”他说:“那里?才走了一半儿呀!这叫十二铺。”

  老爷说:“既这样,你为何歇下呢?”只听他道:“ 我的老爷,这两条腿儿的头口,可比不得四条腿儿的牲口。那四条腿儿的牲口,饿了不会言语;俺这两条腿儿的头口饿了,肚子先就不答应咧!吃点吗儿再走。”随缘几是不准他吃,老爷听了道:



  “叫他们吃罢,吃了快些走。”安老爷和公子也下来。只见两个车夫,三个脚夫,每人要了一斤半面的薄饼,有的抹上点子生酱,卷上根葱;有的就蘸着那黄沙碗里的盐水烂葱,吃了个满口香甜,还在那里让着老爷说:“ 你老也得一张罢,好齐整白面哪!”须臾吃毕,车夫道:“ 这可走罢,管走得快了。”

  说着,推着车子;果然转眼之间,就望见那一片柳树,那柳叶还不曾落尽;远远望去,好似半林枫叶一般。公子骑着驴儿,到跟前一看,原来那树是绿树叶红叶筋,因叫赶驴的在地下拣了两片,自己送给老爷看。老爷看了道:“ 达树名叫作怪柳,又名河柳,别名雨师,春秋僖公元年会于柽的那个‘柽’字,即此物也。”

  闲话间已到邓家庄门首。老爷下车一看,好一座大庄院。

  只见周围城砖砌墙,四角有四座更楼,中间广粱大门,左右商边排列着那二十八棵红柳树,里面房门高大,屋瓦鳞鳞,只是庄门紧闭不开。戴勤才要上前叫门,老爷连忙拦住,自己上前,把那门轻敲了两下。早听见门里看家的狗,瓮声瓮气,如恶豹一般,顿着那锁子链咬起来,紧接着就有人一面吆喝那狗,隔着门问道:“ 找谁呀?”安老爷道:“ 借问一声;这里可是邓府上?开了门,我有句话说。”只听那人道:“ 待我回柬一声儿去。”那人去不多时,便听得里面开得铁锁响;庄门开处,走出一个人来,约有四十余岁年纪,头戴窄沿秋帽,穿一件元青绉绸棉袄,套着件青毡马褂儿,身后还跟着两三个笨汉。那人见了安老爷,执手当胸拱了一拱问道:“ 尊客何来?”安老爷心想这人,一定是那褚一官了,因问道:“ 足下上姓,这里可是邓九公府上?”那人答道:“ 在下姓李。邓九太爷便是敝东人,不在家里,大约还得个三五天回来。尊客如有甚么书信以至东西,只管交给我,万无一失,五日后来取回信;倘一定



  有甚么要紧的话,得等着面说,我这里付一面对牌,请到前街客寓里安歇;那里饭食、油烛、草料以至店钱,看你老和我东人二位交情在那里,敝东回来,自然有个地主之情;不然,那店里也是公平交易,绝不相欺。”说到这里,只听庄门里有人高声叫,说:“ 李二爷发钥开仓。”他这里一面应着,一面听老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