踹了一块吉地,作了坟园,盖了阴阳两宅,又在东南上盖了一座小小庄子。虽然算不得大园庭,那亭台楼阁,树木山石,却也点缀结构得幽雅不俗。附近又有几座名山大刹,围着庄子都是自己的田园佃户,承种交租。那安老爷的老太爷,临终遗言,曾嘱咐安老爷说:“我生身在此养静,一片心神,都在这个地方,将来我百年以后,不但坟园立在这里,连祠堂也要立在这里。一则,我们的宗祠里,本来没有地方了;二则这园子北面土山以后,界墙以前,正有一块空地,你就在这地方正中,给我盖起三间小小祠堂,立主供奉。你们既可以就近照应,便是将来的子孙,有命作官固好;不然,守着这点地方,也还可以耕种读书,不至冻饿。”后来安老爷便谨遵父命,一一的照办。此是前话不提。

  传到安老爷手里,这位老爷,天性本就恬淡,更兼功名蹭蹬,未免有些意懒心灰,就守定了这座庄园,课子读书,自己也理理旧业。又有几家亲友子弟,因他的学问高深,都送文章请他批评改正,一天却也没些空闲;偶然闲来,不过饮酒看花,消遣岁月,等闲不肯进城。安太太又是个勤俭当家的人,每日带了仆妇侍婢,料理针线,调停米盐。公子更是早晚用功,指望一举成名,不干外事。外头只有几个老成家人,支应门户。



  又有公子的一个嬷嬷爹,这人姓华名忠,年纪五十岁光景,一生耿直,赤胆忠心,不但在公子身上十分尽心;就连安老爷的一应大小家事,但是交给他的,他无不尽心竭力,一草一木都不肯糟蹋,真算得奶公子里的一个圣人。因此老爷、太太格外加恩待他,不肯当一个寻常奶公子看待。这安老爷家,通共算起来,内外上下,也有二三十口人,虽然算不得簪缨门第,钟鼎人家,却倒过得亲亲热热,安安静静,与人无患,与世无争,也算得个人生乐境了。

  这年正逢会试大比之年。新年下,安老爷、安太太把家中年事一过,便带了公子进城,拜过宗祠,到至亲本家几处,拜望了拜望,仍旧回家。匆匆的过了灯节,那太太便将安老爷下场的考篮、号帘、装吃食的口袋盒子、衣帽等物打点出来。安老爷一见便问说:“太太,你此时忙着打点这些东西作甚么?”

  太太说:“这离三月里也快了,拿出来看看,该洗的缝的,添的置的,早些收拾停当了,省得临时忙乱。”那安老爷拈着几根小胡子儿,含笑说:“太太!你难道还指望我去会试不成?

  你算我自十二岁上中举,如今将近五十岁,考也考了三十年了,头发都考白了。功名有福,文字无缘,也可以不必再作此痴想!

  况你我如今有了玉格这个孩子,看去还可以望他成人,倒不如留我这点精神心血用在他身上,把他成就起来,倒是正理。太太,你道如何?”太太还没及答话,公子正在那里检点那些考具的东西,听见老爷的话,便过来规规矩矩,慢条斯理的说道:“这话还得请父亲斟酌。要论父亲的品行学业,慢道中一个进士,就便进那座翰林院,坐那间内阁大堂,也不是甚么难事。

  但是功名迟早,自有一定,天生应吃的苦也要吃的。就算父亲无意功名,也要把这进士中了,才算得作完了读书的一件大事。”安老爷听了,笑了一笑,说道:“孩子话!”那太太,



  便在旁说道:“老爷,玉格这话很是,我也是这个意思。这些话我心里也有,就是不能象他说的这么文诌诌的。老爷竟是依他的话,打起高兴来。管他呢!中了好极了,就算是不中,再听见公子小小年纪,说了这一番大道理,心中暗暗欢喜;又恐怕小人儿高兴,只得笑着说是小孩子话。及至太太又加上一番相劝,不觉得就鼓起高兴来,说道:“既如此,就依你们娘儿们的话。左右是家里白坐着,再走这一趟就是了。”说着,看看到了三月初间,太太把老爷的衣帽铺盖、吃食等件,打点清楚;公子也忙着拣笔墨,洗砚台,包草稿纸。诸事停当,这安老爷便坐车进城,也不租小寓,就在自己家里住下。这房子,虽说有几家本家住着,正厅儿没占,原备安老爷、太太、公子有事进城住的,平日自有留下的家人看守。这家人们知道老爷来家,前几天就收拾铺设,扫地焚香的预备停妥。到了三月初六日,太太打发公子带了随使家丁跟随老爷进城;进场出场,又按着日子,打发家人接送,预备酒饭,打点吃食,公子也来请安问候,都不必细说。三场已毕,这老爷出场也不回家,从场门口坐上车,便一直的回庄园来。太太、公子接着问好请安,预备酒饭,问了一番场里光景。一时饭罢,公子收检笔砚,便在卷袋里找那三场的文章草稿,寻了半日,只寻不着,便来问安老爷说:“文章稿子,放在那里了?等我把头场的诗文抄出来,好预备着亲友们要看。”安老爷说:“我三场都没存稿子,这些事情也实在作腻了。便有人要看,也不过加上几句密圈,写上几句通套批语,赞扬一番,说这次必要高中了;究竟到了出榜还是个依然故我,也无味的很。所以我今年没存稿子,不但不必抄给人看,连你也不必看。这一出场,我就算中了。”

  说毕拈须而笑,公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