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说,这会子算老天的保佑也罢,算皇上的恩典也罢,算菩萨的慈悲也罢,连说是孔夫子的好处,我都依!只要不上乌里雅苏台了,就是大家的造化!

  今日之下,我说句实话吧:乌里雅苏台那个地方儿去得吗?没见我们四太爷,讲究只沿道儿这一走,就腻得死人;一出口,连个住处没有,一天二百里,好容易盼到站了,得住那个恶臭的蒙古包。到了任,就那么破破烂烂的几间房子,早饭是蘑菇炒羊肉,晚饭要掉个样儿,就是羊肉炒蘑菇;想要吃第二样儿,也没有了。一交八月,就是屯门的大雪;到了冬天,唾口唾沫,到不了地,就冻成冰疙疽儿了。就我们娘三个,这一到那儿,还不冻成青腿牙疳吗?如今这一来,甚么叫调任哪!直算逃出命来了,可够了我的了!”

  安老爷向来是经舅太太一嘈嘈就不得话的,何况舅太太这番的嘈嘈,嘈嘈得大是近理,便说:“如今且自把这些闲话搁起,我们先叫玉格到园子去要紧。”说着,便吩咐公子叫他赶紧到园子去,张罗明日的谢恩折子;并去叩谢他老师这番斡旋的大力,就便中好详细问问他,怎得便有这番调动。公子此时是乐得忘乎所以,听老爷这等吩咐,答应一声就待要走,老爷又叫道:“你回来,你那枝翎子,只管不要了;那个翎管儿,还不摘下来吗?爱当瞎呀!相公。”老爷这一句话,才把大家提醒,一时间机伶儿都来了。何小姐更忙着过去,接公子的帽子,给他解那个翎管儿、翎绳儿、翎垫儿一分东西。她手里一面解着,嘴里还在那里自言自语,说道:“都好,我就只怪舍不得这枝翎子的。”说着,忽然又回头和公子道:“你再请示请示公公,既说明日谢恩,不是还得换上长襟衣裳呢?”老爷听了,



  才说了句:“是呀!”张姑娘那里就说:“那么说,还得带上长飘带手巾呢!”珍姑娘接着就说:“那么说,还得叫他们把数珠儿袱子带上呢!”说着,她便过东院去打点这点东西。你看她真是机伶,去了没一刻的工夫,早就打点齐了,一手拿着衣裳,一手拿着数珠儿袱子,胳膊上还搭着两条荷包手巾;一进门儿便笑嘻嘻的同二位奶奶说道:“奴才还想起件事来,既穿着长襟儿衣裳,这个月小建,明儿就是初一,还是个穿补子日子呢!这褂子上钉的可是狮子补子,不是武二品吗?爷这一转文,按着文官的二品补子,别该是锦鸡?”舅太太听到这里,连忙就说:“是锦鸡不错的,好孩子,你可千万的别商量了。”

  不想舅太太只管这等横拦竖挡的说着,她一机伶,到底把底下那个字儿商量出来了。及至说出口来,她才哟了一声,把小脸儿涨了个漆紫。登时连公子的脸都照得通红的了,惹得满屋子的人无不大笑;只安老爷和张亲家太太脸绷得连一丝笑容儿也没有。在张亲家太太不笑,真听不出那是怎么句话来;安老爷却分明听出来了,觉得自己又是公公,又是家主,这如何笑得,只眼观鼻、鼻观心的,满脸一团正气。大家看他那脸上一阵阵红,竟比公子脸上红得还红,紫得竟比珍姑娘脸上的还紫;在这个当儿,幸得张亲家太太问了珍姑娘一句,说:“姑爷他明儿个这一上殿见皇上,只穿补褂,不用把那滚龙袍也给他带上喂?”又挤得大家一笑,才把珍姑娘这句玉免金、金丝哈的笑话儿,给裹抹过去了。当下老爷便和张亲家太太说道:“我夫子当日.的吉月必朝服而朝,此古礼也;我清的制度,却是朔望只穿补褂的。”

  正乱着,外头报喜的也来了,接着便是乌大人差人送那道恩旨来,给安老爷、安太太道喜,并说:“请大爷即刻到园子里去。”这个当儿,太太还要忙着叫人抬着箱子,



  找二品文补子,说是“当日有老太爷带过的,现成儿的。”

  倒是公子看看不早了,说:“这件东西,到了园子,总找得出来的。”便在上屋外间匆匆的换了长襟儿衣裳,赴园子去了。

  这回书只管交代到这个场中,请教安公子好端端一个国子监祭酒,究竟怎的就会赏个头等辖,加了副都统衔,放了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?怎的才放下来,不曾起身,却又从头等辖转了阁学,从乌里雅苏台参赞调了山东学政,又从副都统衔换了右副都御史衔?再说这个右副都御史,正是各省巡抚的兼衔,又与学政何干?怎的既说放了他学政,又倒放了他观风整俗使?

  翻遍了缙绅簿,也翻不着这个官衔。这些不经之谈,端的都从何说起?难道偌大的官场,真个便同优孟衣冠、傀儡儿戏一样?

  还是著书的那个燕北闲人在那里因心造象,信口胡说呢?皆非也,这场公案,真个说也话长。读者若不嫌絮烦,看作者从头慢慢说起。

  如今先讲这位安骥安大人:他原是从金殿传胪那日便蒙帝

  心简在,从前十本里第八名提到第三名,特点了探花及第的个人。及至他得了讲官,大考起来,渐次升到国子监祭酒,便屡蒙召对。圣人因见他器宇凝重,风度高华,见识深沉,心里纯正,早知他是个不凡之器、有用之才,便想大用起来。只因他年轻资浅,想要叫他到边疆磨砺几年,阅历些困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