乎半途丧了性命!大不过讲的是这三桩事,要算个怨了。你们可晓得那河工上的官儿,白总河以至河兵,那个不是要靠那条河发财的;单单的放我这样一个不会弄钱的官在里头,便不遇着那位谈大人,别个也自容我不得。长远下去,慢讲到官,只怕连我这条性命都有些可虑。今日之下,怎的还能够这等自在追逐!便是幸而不参,我那个知县作到今日,说句老实话,是还想我能去钻营升官呢?是还想我去谋干发财呢?只怕我这点薄薄的家私,也就被我一任知县报效在里头了,所赔的又岂止是五千余两?再讲我的儿子不出来,又怎的遇着我这两位媳妇来,立起我家这番事业?我若不回去,又怎得教成我那儿子来,撑起我家这个门庭?你大家想去,那一桩不是谈大人的厚德?怎的还要去怨他?固然说是天也,非人力所能为也。要知他被上天提了一根线儿,照傀儡一般替我家出这许多苦力,也些须有点功劳,我此举又怎的不叫作以德报德?”

  华忠听了老爷这段话,才把那一股浑气消了下去,只听他先念了声佛,说道:“真哪!奴才说几句不当家的话,照老爷怎么存心,怎么怪得养儿养女望上长,我们大爷有这段造化呢?

  那么说两钱儿敢这花的不冤,到底是奴才糊涂,只是奴才到底糊涂,老爷就给他个一二百也不少,就简直的给他三百也不算多,怎么又不零不落的,要现给他平出二百四十两来,这又是个什么原故呢?”老爷道:“蠢才,蠢才!你怎的会明白这个



  大道理!我竟没许多精神和你闲话,你且问问程师爷,就晓得了。”程师爷听了一愣,想了半天,说道:“今日我竟不得明白,果然的老伯为什么了,要给他二百四十两银子?”

  老爷只笑而不言。不想叶通这小厮,跟老爷在书本儿上磨了这几年,倒摸着老爷胸中些深微奥妙了。他正在那里贴银包上的签子,听了这话,便笑着和程相公说道:“老爷给他这银子,正合着三百两的数儿。”程相公道:“何说抛话,方才通共拿出三百两来,老爷还了我五两,这里还剩五十五两,你那里还会有三百两,我就更不得明白了。”叶通道:“师爷要明白这个,只把《子华使于齐》那章书,背一遍就明白了。”他听了,从“子华使于齐”,一直到“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”,背了一遍。又寻思了半天,摇头道:“我不晓得。”叶通道:“当日孔夫子送人东西,都是打八折。不信,师爷算那个与之釜的釜字,朱注注的是六斗四升,那是个八八六十四。与之庾的那个庾字,朱注注的是十六斗,那是个二八十六。与之粟五秉的那个秉字,朱注注的是十六斛,又是个二八十六。所以老爷送这位前任河台的礼,也平了个三八二百四十两,正是八折的三百两。”老爷听了,连连点头赞道:“使乎使乎!”程相公接他这话,算了算数目,果然不错。又问他道:“叶二爷,我倒请教,然则与之粟九百,怎的又不是八折呢?”叶通道:“他也是个八折,况夫子给于华他们老太太的米,那是行人情,自然给的是串过的细米,须得满打满算。给原思的米,是他应关的俸禄,自然给的是泛串过的糙米。糙米串细米,有一得一,准准的得折耗二成糠秕。刨除二九十八,核算起来,下余的正是八九七二的八折。这笔帐大概连朱子当日也没算清。不然,为什么前头小注儿里的釜六斗四升,庾十六斗,秉十六斛,都注得那么清楚?到了与之粟九百的小注儿里,就含糊着说九百



  不言其量,不可考呢?”这话程相公始终不曾了了,安老爷听了,只乐得拍案叫绝,说道:“孺子可教也。这讲法虽不足窥圣道之大,大可补朱注之阙。这等看起来,那康成家婢,不过晓得了‘薄言住诉,逢彼之怒’和‘胡为乎泥中’的几句诗经,便要算作个佳话,真真不足道也!”

  话间,诸事打点齐备,老爷见叶通说的能这样通法,料他事理通达,断不到开罪于那位谈大人,便交他持了帖,又叫了一个打杂儿的,捧着那个装银子的拜匣,跟着出了店门,往对过那座小车子店去。到了店门口,叶通忙走了两步,先进了店门,只见满院子歇着许多二把手小车子,又有些到站驴子,还堆着半院子的驴马粪,却不知这位谈大人在那里。看了看,见那门边墙根底下,蹲着一群苦汉,在那里吃饭。叶通因在主人面前,不敢公然问说有个姓谈的,只得问那班人道:“有位谈大人在那间房住?”一个人答道:“这店里是住驴的,哪里摸大人去呀?”叶通又说明那谈大人的年貌,那人才说道:“你问的是谈花脸儿啊!在那角上堆草的那间屋子隔壁就是。”叶通走到跟前,不好跑进去,便隔窗子问了句:“这是谈大人的屋子么?”谈尔音听得门外有人说话,穿着件破两截布衫儿,趿拉着双皂靴头儿出来。叶通见了,不敢轻慢,连忙把手本呈上去,说家主请见。那谈尔音看了看,就嚷起道:“这还了得,大柬断不敢当,奉璧奉璧。”说着,进屋里,就那么个样儿戴上了顶帽子出来。

  这个当儿,安老爷已经走进房门,朝上打躬说道:“安学海特来谢步。”见过了礼,就在那铺土炕上和他分宾主坐下。

  老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