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,只望着老爷一个劲儿笑嘻嘻的唏溜。老爷看这光景,便叫华忠说:“ 你同师爷走走去,我竟不能奉陪了,让我在这里静一静儿吧!”因指着麻花儿道:“把他也带了去。”华忠听了,把马褥子给老爷铺在树荫凉儿里一座石碑后头;又叫刘住儿拿上碗包背壶,到那边茶汤壶上倒碗茶来。老爷说:“不必,你们把这些零碎东西,索性都交给我,你们去逛你们的。”大家见老爷如此吩咐,只得都去。

  这里剩了老爷一个人儿,闷坐无聊,忽然想起:“何不转到碑前头读读这通碑文,也考订考订这座庙究竟建自何朝何代?”

  想到这里,便站起来,倒背着手儿踱过去,扬着脸去看那碑文。

  才看了一行,只听得身背后,猛可里嗡的一声,只觉一个人往脊梁上一扑,紧接着就双手搂住脖子,叫了声:“哎呀,我的乖乖!”老爷冷不防这一下子,险些几不曾冲个筋斗。当下吃一大惊,暗想:“我自来不会和人玩笑,也从没人和我玩笑,这却是谁?”才待要问,幸而那人一抱就松开了。老爷连忙回过身来,不想那人一个躲不及,一倒脚又正踹在老爷脚上那个跺指儿鸡眼上;老爷疼得握着脚,哎呀了一声。疼过那阵,定神一看,原来正是方才在娘娘殿拴娃娃的那班妇女。只看为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矮胖女人,穿着件短布衫儿,拖着双薄片鞋儿。老爷转过身来才和她对了面儿,便觉那阵酒蒜味儿往鼻子里直灌不算外,还夹杂着热扑扑的一股子狐臭气。又看了看她后头,还跟着一群年轻妇人,一个个粉面油头,妖声浪气。且



  不必论她的模样儿,只看那派打扮儿,就没有一个安静的。安老爷如何见过这个阵仗,登时吓得呆了,只说了句:“这

  这这是怎么讲!”那个胖女人,却也觉得脸上有些下不来,只听她口儿嘈嘈道:“那儿呀?刚才不是我们打伙儿从娘娘殿里出来,瞧见你一个人儿,仰着个颏儿,尽着瞧着那碑上头?

  我只打量那上头有个什么希希罕儿呢!也仰着颏儿,一头儿就往上瞧,一头儿往前走,谁知脚底下横不楞子爬着条浪狗,叫我一脚,就踹了它爪子上了。要不亏我躲得溜扫,一把抓住你,不是叫你敬我一乖乖,准是我自己闹个嘴吃屎,你还说呢!”

  老爷此时肚子里,就让有天大的道理,海样的学问,嘴里要想讲一个字儿也不能了。只气得浑身乱颤,呆着双眼,待要发作一场。忽见旁边儿又过来了个年轻的小媳妇子,穿一件单

  肩贴背、镶大如意头儿、水红里子、西湖色的濮县绸的半大夹

  袄儿,并不穿裙子,露出半截子三镶对靠青绉绉散腿裤儿裤子;脚下一双过桥高底儿大红缎子小鞋儿;右手擎着极大长的烟袋;手腕子底下还搭拉着一条桃红绣花儿手巾,却斜尖儿拴在镯子上;左手是撬轰轰的一大把子通草花儿、花蝴蝶儿,都插在一根麻头棍儿举着;梳着大松的髻头,清水脸儿,嘴上点一点儿棉花胭脂。不必开口,两条眉毛活动的就象要说话;不必侧耳,两只眼睛机伶得就象会听话;不说话也罢,一说话,是鼻子里先带点嚷儿,嗓子里还略沾点儿腔调。她见那矮胖女人和安老爷嘈嘈,凑到跟前,把安老爷上下打量两眼,一把推开那个女人,便笑嘻嘻的望着安老爷说道:“老爷子,你老别计较她,她喝两盅子猫溺,就是这么着;也有踹了人家脚,倒和人家批礼的?瞧瞧人家是新儿的鞋子,给踹了个泥脚印子,这是怎么说呢?你老爷给我拿着这把子花儿,等我给你老掸了吧!”说着,就把手里的花儿,往安老爷肩膀子上搁。老爷待要不接,



  又怕给她掉在地下,惹出事来;心里一阵乱忙,就接过来了。

  这个当儿,她蹲身下去,就拿那条手巾给老爷掸鞋子上的那块泥。只她往下这一蹲,安老爷但觉得一股子奇香异气,又象生麝香味儿,又象松子味儿,一时也辨不出是香,是臊,是甜甘,是哈喇,那气味一直扑到脸上来。老爷才待要往后退,早被她一只手攀住脚后跟,嘴里还斜衔着根长烟袋,扬着脸儿说:“ 你到底撬起点腿儿来呀!”老爷此时,只急得手尖儿冰凉,心窝里乱跳,说不得话,只说:“岂敢!岂敢!”她道:“这又算个什么儿呢,大伙儿都是出来取乐儿,没讲究。”

  老爷好容易等她掸完了那双鞋子,松开手站起来,自己是急于要把手里那把子通草花儿,交还她好走。她且不接那花儿,说道:“你老别忙,我求你老点事。”说着,一面伸手拔下耳挖子,从头上退下个黄纸帖儿来,口里一面说道:“老爷子,你老方才时候是不是在月台上拣那字纸的吗?我这么冷眼儿瞧着,你老八成儿是个识文断字的,我才在老娘娘跟前,求了一签,是求小人儿们的。”说着又栖在安老爷耳朵底下,悄悄儿的说道:“你老瞧我倒有两月来的没见了,也摸不着是病啊是喜!你瞧瞧老娘娘这签上怎么说的?给破说破说呢!”你看这位老爷,他只抱定了“人而无信,不知其可也”的两句书,直到这个场中,还绝口不肯撒个谎,说我不识文,我不断字。听得那媳妇子请教他,不由得这手举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