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孔陵蓍草,尼山石砚,《圣迹图》,莱石文玩,蒙山茶,曹州牡丹根子。”其余便是山东棉绸、大布,恩县白面挂面,耿饼,焦枣儿,巴鱼子,盐砖。看光景他大约是照着《缙绅》,把山东的土产,拣用得着的,乱七八糟都给带来了,却又分不出什么是给谁的。老爷因命公子把那封信念给太太听。

  公子将信念完,只剩得后面单写的那行不曾念。



  这个当儿,金、玉姐妹也急于要看那封信,公子见她两个要看,便把信递给她两个说:“九公盼着你们两个的很呢!快看去吧!”何小姐自来快人快性,伸手就先接过去。公子说:“你先瞧这篇儿。”她一瞧儿,见问她两个有喜信儿没有,一时好不得劲儿。亏她机伶,一转手便递给张姑娘说:“妹妹你瞧,这是什么字?”说着,过去回身就走。张姑娘不知是计,接过去才瞧得一眼,便丢在桌子上说:“瞧这姐姐。”也躲了,和何小姐凑在一处。两人羞得绯红了脸,低头而笑。安太太看了不解,忙拿起那信来看了看说:“这也值得这么个样儿!”

  因把邓九公问她两个有无喜信的话,告诉了舅太太、张太太,又和她姐妹说道:“这可真叫人问得怪臊的!也有两人过来这么二三年了,还不给我抱个孙子的。瞧瞧人家寻胎产金丹,想来必是褚大娘子有了喜信儿了。”舅太太也说:“真个的呢!”

  一句话不曾说完,张太太发了议论,说:“亲家那可说不的呀!

  这是有个神儿在、神儿不在的事儿,谁有拿手哇?”好端端的话,被这位太太一下注解,她姐妹听了,益发不好意思。

  说话间,安老爷便要帽子出去,见那陆保安。一时进来,只见他顶帽官靴,也穿着件短襟纱袍儿,石青马褂儿,虽说是个武生,举动颇不粗鄙;外省的礼儿没别的,见面就只磕头,那陆保安见了安老爷,就拜下去。安老爷不好还礼,只以揖相答,便让他上座。他那里肯,说:“武生的师傅嘱咐说:‘武生到了老爷这里,就同自己的儿女一样’,不敢坐。”安老爷此时,是满肚子的蘧伯玉使人于孔子,孔子与之坐而问焉;让再让三,他才在一旁坐下。安老爷先问了问邓九公的身子眷口。

  陆保安答说:“他老人家精神是益发好了,打发武生来,一来给老太爷少老爷请安道喜;二来叫武生认认门儿,说赶到他老人家庆九十的时候,还叫武生来恭请呢!还说他老如今不到南



  省去了,轻易得不着好陈酒,求老太爷这里找几坛,交给回空的粮船带回去;不是,他就叫武生买几坛带去了,说那东西的好歹,外人摸不着。”安老爷连说:“这事容易。”因又问起褚一官并褚大娘子可有得子的信息。陆保安回说:“ 这倒不知。”

  正说着,那拉东西车辆,以至挑的扛的都来了。众家人带着车夫,一趟一趟,往里搬运。安老爷才知道那礼单上的“鹤鹿同春”,是他专为贺喜,特给我找来的东海边一对仙鹤,泰山上一对梅花小鹿儿,都用木笼抬了来。一时张老也过来招呼,便同了那陆保安到程师爷那边去坐。安老爷这里一面吩咐给他备饭款留,便进来看邓九公那份礼。进得二门,见公子正随着太太,同许多内眷们,围着看那对鹤鹿。老爷于这些东西上,虽雅驯如鹤鹿,也不甚在意。忙忙的进了屋子,只检出那册《圣迹图》来,正襟危坐的看。一时内眷也进屋里来,一旁看,问长问短。老爷便从麟现阙里起,一直讲到西狩获麟,会把圣人七十三年的年谱,讲得来不曾漏得一件事迹,差得一个年月。

  舅太太听完了,说道:“我瞧我们这位姑老爷,直算得什么事儿都懂得,可惜就只不懂得什么叫‘鹤鹿同春’。当下大家说笑一阵。安太太便把其余的东西,该归着的归着,该分散的分散;公子也去周旋那个陆秀才。那陆秀才当日住下,次日便告辞去,料理他的勾当,约定过日再来领回信。安老爷闲中,便给邓九公写了回信,太太也张罗打点给邓家诸人的回礼,以至邓九公要的东西,临期都交那陆保安带回山东而去。

  安公子这个翰林院编修,虽说是个闲曹,每月馆课,以至私事应酬,也得进城几次。那时又正遇乌克斋放了掌院,有心答报师门,提拔门生,便派了他个撰文的差使;因此安公子又加了些公忙,紧接着又有大考的旨意。这大考是京城有口号的,



  叫作,“金顶朝珠挂紫貂,群仙终日任逍遥,忽传大考魂皆落,祷告神仙也不饶!”安公子也是一甲三名,授过职的,例应与考,便早晚用起功来。正在不曾考试之前,恰好出了个讲官缺,掌院堂官又拟定了他,下本来,又授了讲官;虽说一样的七品官儿,却例得自己专摺谢恩。谢恩这日,便蒙召见。临上去,乌克斋又指点了他许多仪节奏对。及至叫上起儿去,圣人见他品格凝重,气度从容,一时想起他是从前十名里第八名特恩拔起来点的探花;问了问他的家世学业,又见他奏对称旨,天颜大悦。从此安公子便简在帝心。及至大考,他又考列一等,即日连升五级,用了翰林院侍讲学士,不久便放了国子监祭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