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闺房一席闲话,惹得公子赌了个中举、中进士的誓,要摔那玛瑙杯,幸喜那杯不曾摔得,他却从那日起滴酒不闻,两个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。不想今日之下,竟被他说到那里,应到那里,一年半的工夫,果然乡试连捷,并且探花及第,衣锦荣归了。两个十分过意不去之中,又加了一层喜出望外。此时觉得盼人家开酒的心,比当日劝人家戒酒的心,还加几倍。因此从前几日姐妹两个便私下商量定了,要等他回家的第一晚,便在自己屋里备个小酌,给这位新探花郎贺喜开酒。却也未尝不虑到人家的气长,自己的嘴短,得受人家几句俏皮话儿,一番讨人嫌的神情儿。恰巧今日舅太太先凑了这等一席庆成宴,料着他一定兴会淋漓的快饮几杯,这场官司,可就算明修栈道、暗渡陈仓的打过去了。晚间洗盏更酌,便省却无穷的婉转。不想公子从此时起,便推托不饮,倒惹得老人家追问起来,正愁他不好对答。

  忽然听得公婆要给他开酒,两个大喜,答应一声,便连忙站起来,过去觅盏寻冠,想要凑这个趣儿。只见公子向她姐妹说道:“你两个叫人把我书阁儿上那个玛瑙杯取来。”她两个一听公子指名要那个玛瑙杯,心里早料着他必有些作用。便想到当日开菊宴那天的情节,虽是夫妻的一片至性真情,只是自己词气之间,也未免觉得欠些圆通,失之盂浪。倘然他一时高兴,在公婆面前尽情说出来,倒不当稳便,却又不好拦他,只得叫人去取那个杯子。两个人四只眼睛,却不住的瞧瞧夫婿,又看看公婆。那知安公子毫无成见,倒是燕北闲人在那里打算,要归结他第三十回开菊宴,双美激新郎的那篇文章呢?

  一时取了那个玛瑙杯来,安太太看见说道:“你瞧瞧,不喝就不喝,喝起来就得使这么个大钟子,我只说你还是爱喝酒。”公子陪笑道:“今日使这个钟子却不为喝酒,有个原故



  在里头,且回明白了父母这个原故,再领这杯酒。”他这个话;不但张太太摸不着,舅太太猜不透,便是安太太也不知他究竟有个甚么原故,大家只呆着颊儿,听他说。只见安老爷侧着头,捻着须,向他问道:“却是怎的个原故?”便听他回道:“今日所以要用这个大杯。一因是父母吩咐开酒;二因当日戒酒,是向这个杯上戒的,所以今日开酒,还向这个杯上开;三则当日戒酒的原故,也不专为着用功而起。”老爷道:“又为着何来呢?”公子道:“说起来原是儿子媳妇们三个人一时的孩子气;不想凑到今日这个机会,觉得这桩事,暗中竟有个道理在里头。”安孝爷此时喝得十分高兴,听了这话,便和太太说道:“太太你听,原来他们作探花的喝杯酒,都有如许大的讲究。”

  太太听老爷这等说,更是欢喜,便笑道:“你快说罢,不用文诌诌的尽着呕腻人了。”公子这才把他前年给他岳父母开斋那天,怎的除备饭之外,又备了席酒;怎的见岳父母不用,自己便一时高兴,要同了两个媳妇赏菊小饮;始而金凤媳妇怎的拦他吃酒;后来玉凤媳妇怎的酿成他吃酒,却又借着行那名花、旨酒、美人的令,各下了一篇规劝;他怎的一时性起,便和两个媳妇赌誓,要摔这个玛瑙酒杯,落后怎的不曾摔得;便从那日戒了酒,一直到今日不曾喝。一层层不瞒一字,回了父母一遍。安太太听了,先道:“我的话再不错不是?老爷可记得,老爷给他定功课的那天,我说这也不知是他自己憋出这股子横劲来了?也不知是两媳妇儿把个懒驴子逼得上了磨了?听听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不是?”老爷道:“且慢,他这话还不曾讲得明白。”因问着公子道:“就便如此,如今你举人也中了,进士也中了,翰林也点了,清秘堂也进了;并且玉堂金马,巍巍乎一甲三名的探花及第,也就尽是了;何以方才还不肯喝那杯酒?然则你这杯酒,要直戒到几时才开?”



  公子将要回答,脸上却又有些酸酸儿的,这句话却不敢说。

  老爷道:“忽然怎的又有个不敢起来?”公子原觉他要说的那句话,有些不好开口。无如他此时是满怀的遂心快意,满面的吐气扬眉,话挤话不由得冲口而出,说道:“意思直要等两个媳妇作了夫人,那时叫她两个双手接过那轴五花官诰去,才算行完了她两个那名花、旨酒、美人的令。那时请教她两个,我这酒究竟喝得起喝不起?再开这杯酒。”安太太不等老爷说话,便啐了一口道:“呸!不害臊!这还不亏了人家两个媳妇儿呀!

  还有那反将和人家赌气呢?就狂狂的你怎么着?别扯他娘的臊了。”安太太这话,才叫作打是疼,骂是爱。早见老爷一副正经面孔说道:“住着,太太这话,也欠些平允。这不是舅太太、亲家太太、儿子媳妇,以至丫头女人们都在此,听我从公评断。

  他夫妻三个,这段情节,就面子上听去,小子自然要算忍性上欠些把持,媳妇自然要算用情上欠些婉转,似乎都有些不是;然而不然。”说到这里,便举起右手来,伸着两个指头,望空画着圈儿,说道:“我以为皆是也。人生在世,第一桩事,便是伦常。伦常之间,没两件事,只问情性。这其间君臣父子兄弟朋友都好处,惟有夫妻一伦,最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