拙荆求见。”他这一肃整威仪,乡谈又来了,说道:“这是要庭参的。”庭参者,行大礼也。说着,只见他背过脸儿去,倒把脊梁朝着安太太向北又是一躬,慌得安老爷还揖不迭,连说:“代还礼,代还礼。”

  安太太此时要还他个万福罢,旗装汉礼,既两不对帐;待摸着头把儿还他个旗礼,又怕他不懂,更弄糟了。想了想,左右他在那里望着影壁作拇,索性不还他礼。等他转过脑来,才说道:“师老爷多礼!我们玉格这么个糊涂孩子,多亏师老爷费心,成全了他,一总再给老师师老爷道谢罢!”他只低了头,红了脸,一时无话。安老爷便让道:“大哥请坐,待愚夫妇叫小儿当堂道谢。”他又道:“底样卧,底样卧。”公子早过来站端正了,向他拜了四拜,他又答了两揖。等公子起来,他才笑呵呵的说道:“世兄恭喜恭喜,我和你外日泥,叫作石呐恩攻玉,今日直头叫作青出于蓝哉!阿拉!”老爷又向他打了一躬,说道:“此夫子自道也,改日还当竭诚奉请。”读者,你看这位安老先生,也算得待先生其如此恭且敬也了。谁想他自己心里,犹以为未足,还要叫太太带两个媳妇来拜见老夫子。太太却有些不愿意了,只得说道:“我才打发她们俩到佛堂里撇供焚钱粮去了,得会子过来呢!怎么好倒劳师爷尽着等她们呢?先请坐下,改日再叫媳妇儿拜见罢!”安老爷见如此说,这才罢了。

  太太一面叫人倒茶,一面自己也就进了房间里。舅太太迎着笑道:“姑太太你真是个好人,直算救了两媳妇儿一场大难。”

  安老爷见一切礼成,才让师老爷归座,请升了冠。一时倒上茶来,老爷见给他倒的也是碗普洱茶,早料到这桩东西,师老爷一定是“某未达,不敢尝。”忙说:“师老爷向来不喝茶,



  你们快换碗姜汤来罢!”仆妇连忙换上姜汤来。那等热天,他会把碗滚开的姜汤唏溜下去竟不怎的不算外,喝完了还把那块姜捞起来搁在嘴里,嚼了嚼才噗的一口唾在当地。旁边一个婆儿连忙来检着了,看不好下手,便从袖口儿里掏了张手纸,叠了四折儿,把那块姜捏出去。安老爷这才和他彼此畅谈。只这一谈,师老爷一阵大说大笑。长姐儿又留神瞧见他那一嘴零落不合的牙了;敢则是一层黄牙板子,按着牙缝儿,还渍着许多深蓝浅绿的东西,倒仿佛含着一嘴的镀金点翠。长姐儿和梁材家的皱着眉道:“梁孀儿,你回来可好歹好歹把那个茶碗拿开罢!这可不是件事。”说着,只恶心得她回过头去,向旯旯儿里吐了一口清水唾沫。

  这个当儿,又听老爷叫取师老爷的烟袋荷包去。当下两三个仆妇答应一声,便叫那个小小子儿麻花儿去取,大家都在廊下等着。一时麻花儿取进来,众人一看那个蓝布口袋,先恶心了一阵。且不必问他是怎的个式样,就讲那上头的油泥,假如给了剃头的,便是使熟了的绝好一条杠刀布;却又和他那根安着猴儿头烟袋锅儿,黄白加黑冰裂纹儿的象牙烟袋嘴儿,颤巍巍的毛竹烟管,两下里拿着。这件东西,作书的也不费些考据、注疏工夫解出来,读者可就更听不明白了。请问这烟袋锅儿,怎么叫作猴儿头呢?读者,你只看那猴儿,无论行止坐卧,它总把个脑袋扎在胸坎子上,倒把脖儿扛起来。然则这又与师老爷的烟袋锅儿何干?原来凡是师老爷吃烟,不大懂得从烟袋荷包里望外装,都是从那个口袋里捏出一撮子来,塞在烟袋锅儿里;及至点着了,吃完了,他可又不大懂得往地下磕,都是一撒嘴儿,顺着手儿,把那个袋锅儿往地下一墩,那锅儿里的烟灰,墩的干净也是这一墩,墩不干净也是这一墩。假如墩不干净,回来再装,那半锅儿烟灰,可就絮在生烟底下了,越絮越



  厚。莫讲辰年到卯年,便一直到他盖棺论定,也休想把他那烟袋锅儿挖一挖。为甚么他一天到晚,烟只管吃得最勤,却也吃得最省。请教一个烟袋锅儿有多大力量,照这等墩来墩去,有个不把脑袋墩得伛偻,回来成了猴儿头模样儿的吗?此他那个烟袋锅儿所以名为猴儿头也。那个象牙烟袋嘴儿,又怎么是黄白加黑冰裂纹儿的呢?这就晓得驯象是庞然一物的那个大象了。

  象这种畜生,它那张嘴,除了吃水、谷、草三样之外,不进别的脏东西,所以象牙最喜沽。只要着点恶气味,它就裂了;沾点臭汗水儿,它就黄了;怎禁得起师老爷那张嘴,时刻价的把它叼在嘴里呢?何况遇着赴席喝着酒,还要吃袋烟,嘴里再偶然有些倒不过来的东西,渍在牙床子、嘴唇子的两夹间儿,不论鱼肉菜蔬干鲜乳蜜,都要借重这个象牙烟袋嘴儿去掏它。及至掏出来,放在眼底看看,依然还要放在嘴嚼嚼,咽下去。那个雪白的象牙和他那嘴牙,是两个先天,怎的会不弄到半截子焦黄,裂成个十字八道?此又他那个象牙烟袋嘴儿之所以成了黄白加黑的冰裂纹儿也。然则那烟袋杆儿,又怎的会颤巍巍呢?

  大凡毛竹,都是一头儿粗,一头儿细。师老爷那棍烟袋,足够营造尺五尺余长,一个粗粗细细尾的竹管,那头儿再赘上一个渍满了烟灰的猴头儿,有个不发颤的么?此又颤巍巍之所以然也。

  当下众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