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人要讨婆婆的欢喜,特特的把安太太当日分赏的那两只雁塔题名的雁钗,戴在头上。事有凑巧,恰值何小姐前几天收拾箱子,找出何太太当日戴的一只小翠雁儿来,嘴里也含着一挂饭珠流苏,便无心中给了那个长姐儿。她这日见两奶奶都戴着双翠雁儿,也把那只戴在头上,婢学夫人,十分得意。

  这日天不亮,张老便和亲家借了两个家人,带了那分执事,迎到离双凤村二十里外,便在那座梓潼庙等候。那执事是一对开道金锣,面对赐进士出身、钦点探花及第的朱红描金衔牌,一对清道旗,一对朱花旗,一对金瓜,一把重沿蓝伞。公子那边从头一日收拾妥当了,次日起早带了家人,便回庄园而来。

  半路到了梓潼庙,吃些东西,换了衣服,一路锣声开道,旗影摇风。公子珠挂沉檀,头插两朵金花,身披十字形红,骑一匹雕鞍金勒的白马,迤逦向双凤村缓缓而来。一路也过了四五处烟村,也过了两三条镇市,两面金锣接连十三棒敲个不断,惹得那些路上行人,深闺女儿,都彼此闲论着说:“这读书得作官的,果是谁家子?” 一程一程,来到临近,公子在马上,望着那太空数点白云,匝地几痕芳草。恰遇那年下半年有了闰月,北地节候又迟,满山杏花还开得如火似锦。四围杏花风里,簇拥着他白面书生的一个探花郎,好不兴致。近山一带那些人家,早就晓得公子今日回第的信息,一个个扶老携幼,抱女携男,都来夹道欢呼的站在两旁,看这热闹。内中也有几个读书的皓发庞眉老者,扶了根拐杖,在那里指指点点说道:“不知这位安水心先生怎样自爱,才生得这等一位公子!又不知这位公子怎样自爱,才成了恁般一个人物!”

  须臾,公子马到门首,一片锣声振耳,里头早晓得公子到



  了。公子离鞍下马,整顿衣冠,抬头一望,先望见门上高悬的“探花及第”那四个大字。进了大门,便是众家丁迎着叩喜。

  走到穿堂,又有业师程老夫子那里候着道贺。他匆匆一揖,便催公子道:“我们少刻再谈,老翁候久了。”公子让先生进了屋子,才转身步入二门。早见当院里摆着香烛供桌,金、玉姐妹在东边迎接;一群仆妇丫鬟,都在西边叩见。公子此时不及寒暄,便恭肃趋跄上堂,给父母请了安,见过舅母、岳母。安老爷此时已经是满面的祭神如神在的神情。公子才得请过安,安老爷便站起来,望着公子道:“随我来。”便把公子带到当庭香案跟前,早有晋升、叶通两家人在那里侍候,点烛拈香。

  安老爷端供焚香,炷在香斗里,带领公子三跪九叩,叩谢天地。

  退下来,前面两个家人引着从东穿堂过去,到了佛堂。佛堂早巳点得灯烛辉煌,香烟缭绕。安老爷回来到佛堂,不准妇人站在一旁,敲磬的那个侍候佛堂的婆子,早已躲在一旁去了。家人敲了磬,老爷带领公子拜了佛出来,仍由原路出了二门,绕到家祠。因公子在城里,早在宗祠里磕头过了,便一直的进了祠堂,在他家老爷、老太太神主前祭奠行礼已毕,出了祠堂门。

  安老爷向来行不由径,便不走那座角门,仍从外面进了二门,来到上房。公子待父亲进房归座,便要给父母行礼了。只见安老爷上了台阶儿,回头问着晋升、叶通道:“我吩咐的话,都预备齐了没有?”两个答应一声齐了,便飞跑出了二门,同了许多家人,抬进一张搭着金虎皮椅披的大围椅和一张书案来。

  你道安老爷一个家居的七品琴堂,况又正是这等初夏天气,怎的用个虎皮椅披呢?原来那汉、宋讲学大儒,如关西夫子,伊、闽、濂、洛诸公,讲起学来,都要设绛帐,拥皋比。安老爷事事师古,因此自己讲学的那个所在,也是这等制度。不想今日正用着它,抬进来。老爷亲自带了家人,把那椅子安在中堂北



  面。椅子前头,便设下那张书案。

  这个当儿,张老夫妻是在他家等着接姑爷呢!只有舅太太、安太太、金、玉姐妹,并一班丫头,几个家人媳妇在那里。见安老爷回到上房,且不坐下受儿子的头,先这阵布席设位,诸女眷只得闪在一旁。舅太太先纳闷儿道:“怎么今儿个,他又外厨房里的灶王爷,闹了个独坐儿呢?回来叫我们姑太太坐在那儿呀?”安太太见老爷脸上那番屏气不息,勃如战色的光景,早想到定是在那位神佛跟前许的甚么愿心,便在旁问道:“老爷不用老香烛台么?好到佛堂请去。”只见老爷摇摇头道:“那香烛都是那班愚僧误会佛旨,今日这等仪节,岂容焚烧香烛亵渎得的。”当下不但诸女眷听了不得明白,连公子也无从仰窥老人家的深意,只得跟着往来奔走。一时设毕,安老爷又吩咐:“就上祭罢!”只见众家人从二门外端进四个方盘来。老爷便带公子,一件件捧进来,摆在案上。大家一看,右手里摆着一方锡铸的朱墨砚台,又是两件朱墨笔。挨着砚台,摆着一根檀木棒儿,一块竹板儿。左手里摆着,却是安老爷家藏的几件古器。一件是个铁打的沙锅浅儿模样儿,底下又有三条腿儿。据安老爷平日讲说,是上古燧人氏教民火食,烹调始兴时候的锅,名日燧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