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跟班的,却如死狗一般的睡倒在一张板凳上。他定了定神,才叫醒了人,剪亮了灯,重新把安公子那本卷子加起圈来;重新加了批语,打了荐条,听了听更楼上的钟鼓,还不曾交得三更,打听堂上主司,正在那里阅卷。

  他便整好衣冠,拿了那本卷子,荐上堂去。主考接过来,不看文章,光看了看是本汉军旗卷,便道:“这卷不消讲了,汉军卷子,已经取中得满了额了。” 那娄主政见不中他那本卷子,那里肯依,便再三力争,不肯下堂,把三位主考磨得没法了,大主考方公说道:“ 既如此,这本只得算个备卷罢!”说着,提起笔来,在卷面上写了备中两个字。

  读者!你道这个备卷,是怎的一个意思?我作者原先也不懂,后来听得一班发过科甲的讲究,他道:“ 凡遇科场考试,定要在取中定额之外,多取几本备中的卷子。一来预备那取中的卷子里,临发榜之前,忽然看出个不合规式,不便取中的去处,便在那备卷中选出一本补中;二来叫这些读书人看了,晓得榜有定数,网无遗才,也是鼓励人才之意;其三也为给众房官多种几株门外的虚花桃李。这备卷,前人还有个比喻法,他



  把房官荐卷,比作结胎;主考取中,比作弄璋;中了副榜,比作弄瓦;到了留作备卷,到头来依然不中,便比作个半产。他讲的是一样落了第,还得备手本送贽见,去拜见荐卷老师,便同那结了胎,才欢喜得几日,依然化为乌有,还得坐草卧床,喝小米儿粥,吃鸡蛋,是一般滋味,倘有个不肯去拜见荐卷老师的,大家便说他忘本负义,何不想想那房师的力量,只能尽到这里,也就同给人作个丈夫,他的力量也不过尽到那里是一个道理。你作了榜外举人,落了第,便不想着那老师的有心培植,难道你作了闺中少妇,满了月,也不想那丈夫的无心妙合不成?”这番比喻虽谑近于虐,却非深知此中首苦者道不出来。

  然则此刻的安公子已就是作了半产婴儿了,可怜他阖家还在那里没日没夜的盼望出榜高中!这便是俗语说的:“世事没个早知道也”。

  这年出榜,正定在九月初十日这天。前两天内外帘的主考监临便隔帘商量,因本年赴试的士子较往年既多,中额自然也多,填榜的时刻便须较往年宽展些。因此到了九月初九这日,便封了贡院头门,内外帘撤了关防;预先在至公堂中设三位主考的公案,左右设了二位监临的公案,东西对面排列着内外监试和十八房的坐次;又另设了一张桌儿,预备拆弥封后,标写中签,照签填榜。当地设着一丈许的填榜长案,大堂两旁,堆着无数的墨卷箱,承值书吏,各司其事。还有一应委员房吏差役,以至跟随人等,拥挤了一堂。连那堂下丹墀里,也站着无数的人,等着看这场热闹。那贡院门外,早屯着无数的报子;这班人都是老早花了重价,买着里面的书办,到填榜时候,拆出一名来,就弄出一个信去。他接着便如飞去报,图的是本家先一天得信,也多得几贯赏钱。

  不一时预备齐集,点鼓升堂。主考才离了衡鉴堂,来到至



  公堂,和监临相见,各官三揖,参谒已毕。便有内帘监试,领了内帘承值官吏,把取中的朱卷送到公案上,先把五魁的魁卷放在当中,又把第六名以下中卷,一束一束挨次摆得齐整,然后才把那束备中的卷子,另放一处。向例填榜,是先从第六名填起,全榜填完了,然后倒填前五名。这个原故,已在这《儿女英雄传》安老爷中进士的时候,已经交代过了,此时不须再赘。

  当下只见那位大主考归座后,把前五魁魁卷挪了一挪,伸手先把那中卷里头一本第六名拿起来,照号吊了墨卷,拆开弥封。拆出来大家一看,只见那卷面上的名字叫马代功,汉军正白旗人。原来这人的乃翁,作过一任南监制,他本身也捐了个候选同知。其人小有异才,未闻大道。论他的才情,填词觅句,无所不能,便是弄管调弦,也无所不会,是个第一等轻浪浮薄子弟。却正是那位汉监临大人当日未发以前,来京就馆时候教过的一个最得意的阔门生。如今见第一卷取中的便是他,不禁乐得掀髯大叫道:“易之中了。这人正是我的学生,聪明无比,他家要算个大族,他的表字易之,别号叫作篑山。不推算他们旗人中第一个名家,竟要算北京第一个才子。三位老前辈今日取了这个门生,才叫作名下无虚,主司有眼,可称双绝。不信,等他晋调的时候,把他那刻的诗集要来看看,真真是李、杜复生,再休提甚么王、杨、卢、骆。”却好这卷,正是那位娄主政荐的,那位大主考方公取中的,听得这话,十分得意,便道:“这所谓文有定评了;可见我这双老眼,竟还不盲。” 说着,那位监临大人,便把他的朱卷抓在手里,吟哦他那首排律的诗句。这个当儿,那边承书中签的两个外帘官,早已磨得墨浓,蘸得笔饱,等着对过朱墨卷,便标写中签。

  不想得那位监临大人看着那本卷子,忽然地嚷起来道:“慢



  来慢来!为啥了,他这首诗,不曾押作官韵呀?”方老先生听了,也觉诧异,说:“不信有这等事,想是誊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