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就靠安老夫妻、邓家父女又能有多大神通,就把她成全到这个地步?这是个天!难道天又和她有甚么年谊世好,有心照应她不成?无非她那一片孝心,一团至性,作成儿女英雄,合了人情天理,自然就转祸为福,遇危而安。这是人人作得来的,只苦于人人不肯照她那样作了去,即或偶然作到这个地步,又向老天算起帐来,说:“这是我苦尽甘来,应该食报的享用的。”就未免气骄志满,一天一天的放荡恣纵起来,寻些房帏快乐,图些饱暖安闲,挥些无益银钱,长些拒人气焰。岂知天道无亲,惟佑善人,这样损害身体,那满招损、乖致戾的道理,如应斯响。便是天果然和你有个年谊世好,他也没法了。纵有旺腾腾的好时运,也不怕不重新败坏下来;齐整整的好家园,也不怕不重新萧条下来。及至自己寻到苦恼场中,却要抱怨说老天怎的不睁眼。呜呼!老天其不冤乎!何玉凤是何等一副儿女心肠、英雄见识,况且她自幼儿就自己为难惯了自己的了。如今从网眼里拔出来,好容易遇着这等月满花香的时光,她如何肯轻易放过!因此一进安家门,便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烧手的大难题目。想到上天这番厚恩,众人这番美意,我如今既作了他家的媳妇,要不给公婆节省几分精神,把丈夫成就一个人物,替安家立起一番事业来,怎报得这天恩,孚得这人望?她如此一想,早把从前作女儿时节的行径全副丢开,却事事克己、步步虚心的作起人家,讲起世路来。更兼她天生得落落大方,不似那羞手羞脚的小家气象。再看看安老的上上下下,那个也不是陌生人。因此该说的就说,该问的就问;该是公子作主的,定有个尽让;该和张姑娘商量的,定尽她一声;到了公婆跟前,便同张姑娘叙姐妹礼数,自己居先;到了夫妻之间,便和她论房帏资格,自己居右;处得来天然合拍,



  不即不离;把安老夫妻两个乐得大称心怀,眉开眼笑。

  当下她在上房周旋了褚大娘子和诸位女眷一番,见舅太太不在跟前,便要到干娘屋里,尽个礼数。安太太吩咐她就便脱了礼服,换了衣裳,也和妹妹说说话儿去。她答应着,等又给婆婆装了袋烟,才同张姑娘拉着手儿过院里来。一进院门,正要到舅太太屋里去,早见舅太太在廊下站着,说:“姑奶奶必是要到我屋里,你先不用来呢!今日是头一天出来,除了见公婆,这算进第一道门槛儿,取得个吉祥。你先到你妹妹屋里看看去,我这里张罗给你们弄晌午的饽饽呢!等我告诉明白了他们,我也找了你们去。”何小姐看如此说,只得笑着,回到自己新房,换了衣服,便到西屋里来。

  安公子住的那房子。虽是三开间,却是前后两卷,通共要算六间。金玉姐妹在东西间分住。屋里的装修隔断,都是一样。

  只东屋里因作新房,那张合欢床,规矩设在靠南窗,便把两卷打作通连,勾出北面来摆妆奁、安座落。张姑娘这屋里,却是齐着前后两卷的中缝,安着一溜碧纱橱,隔作里外两间。南一间算个燕居,北一间作为卧室。何小姐到了这屋里,便和张姑娘在外间靠窗南床上坐下。早有华妈妈、丫鬟柳条儿送上茶来。

  何小姐一面喝茶,留神看那屋子。看床上当中一般的摆着炕案、引枕、坐褥。案上一个阳羡沙盆儿,插着几苗水仙,左右靠墙,分列两张小条案儿。这边案上随意摆两件陈设,那边摆一对文奁,地下顺西墙一张撬头大案,案上座钟瓶洗之外,叠落些书籍法帖。案前一张大理石面小方桌,上面摆着笔砚精良,左右两张杌子;北一面靠碧纱橱,东西两架书阁儿。当中便是卧房门。门上挂着葱绿软帘儿,门里安着个线折格子,格子上嵌着块大玻璃,放着绸挡子,却望不见卧房里的床帐。又见那外间,满屋里叠落的图书四壁。何小姐自幼也曾正经读过几年书,自



  从奔走风尘,没那心思理会到此,如今心闲兴会,见了许多字画,不免赏鉴起来。一抬头,先见正南窗户上槛,悬着一面大长的匾额,古宣托裱,界画朱丝,写着径寸来大的四角方的颜字。何小姐要看看是何人的笔墨,先看了看下款,却只得一行年月,并无名号。重复看那上款。写着老人书付骥儿诵之,才晓得是公公的亲笔。因读那匾上的字,见写道是:正其衣冠,尊其瞻视,潜心以居,对越上帝。足容必重,手容必恭,择地而蹈,折旋蚁封。出门如宾,承事如祭,战战兢兢,罔敢或易。守口如瓶,防意如城,洞洞属属,罔敢或轻。不东以西,不南以北,当事而存,靡他其适。勿贰以二,勿叁以三,惟精惟一,万变是监。从事于斯,是曰特敬,动静弗违,表里交正。须臾有间,私欲万端,不火而热,不冰而寒。毫厘有差,天壤易处,三纲既沦,九法亦败。呜呼!小子!念哉!敬哉!墨卿司戒,敢告灵台。

  何小姐看了一遍,粗枝大叶,也还讲得明白;却不知这是那书上的格言,还是公公的庭训,只觉得句句说得有理。暗说:“原来老人家弄个笔墨,也是这等丝毫不苟的!”因又看那东隔断方窗上头,也贴着个小小横额子,却是碗口大的八分书,写的是:“弋雁听鸡。”上款是龙媒老弟属,下款是克斋学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