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第二日起,她便催着舅太太动手。舅太太便一件一件的分给那些仆妇丫头做起来,自己和张太太也亲自动手。姑娘看看这里,又帮着那里,觉得这日子倒好过。一日,正遇着阴天,霎时倾盆价下起大雨来。舅太太道:“你瞧这雨下得天漆黑的,我们今日歇天,弄点甚么吃,过阴天儿罢。”张太太道:“我



  们过阴天儿哪,你让我把这只底于给姑娘纳完了罢。”说着,手里一带那麻绳子,把个针拉脱落下来了。她对着针眼儿,觑着眼睛,穿了半日,也没穿上,便央着花铃儿说:“好孩子儿,你给我穿穿。你看我的眼睛可要不得了。”姑娘看见,一把手抢过来道:“拿来,穿一个针也值得这么累赘!”说着,果然两手一逗,就穿好了;丢给张太太,回身就走,说:“我帮娘作莱去了。”将走得两步,张太太这里喊起来了,说:“姑娘你回来。我那么老长的个大针,你穿了穿,只得给我剩了半截子,那半截子到那里去咧?”姑娘听了,也觉诧异,和花铃儿四处一找,花铃儿腰弯向地下拣起来道:“这不是这半截儿在地下呢。”原来姑娘着了忙了,手指头儿上微使了点儿劲,就把个大针搬成两截,自己看了也不觉大笑。

  安老爷安顿好了姑娘,这边得了工夫,便一面择定日子,先给何老夫妻坟上砌墙栽树,一面又暗地里给姑娘布置她要找的那庙宇。那时已接着邓九公的回信,说临期准于某日动身,约在某日可以到京。张金凤闲中,又把这事已向公子说明始末原由的话,回复了公婆。老夫妻听了,自是欢喜,向公子不兔有一番的勉励教导,公子此时是“前度刘郎今又来”,也用不着那样害臊;惟有恪遵亲命,静候吉期而已。

  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只等忙着吃了棕子,又吃月饼;转眼之间,看看重阳节近,就要吃花糕了。安老爷见诸事均有头绪,略可放心,便和太太商量,要过去向何玉凤姑娘面谈,说个明白。

  读者,你们此时自然要知道安老夫妻见了何玉凤姑娘,究竟如何谈起。且请稍停。这话非一时三言五语可尽。如今等作者先把安家这所庄园交代一番。待何玉凤过来,诸位读着,方不至辨不清门庭,分不出路径。原来他家这所庄园,本是三所,



  自西山迤逦而来,尽西一所,是个极大的院落,只有几处竹篱茅舍,菜圃稻田;从墙外引进水来,灌那稻田菜蔬,是他家太翁手创的一个闲话桑麻之所。往东一所,是个园亭样子;竹树泉石之间,也有几处座落,大势就如广渠门外的十里河,西直门外的白石山庄一般,道不得象小说部中说的那样画里天宫、神仙洞府的梦境梦话。这两所自安太翁去世,安老爷因家事中落,人口无多,便典与一个在旗的捐班候选道员史观察居住。

  再往东一所,便是安老爷现在的住宅。他这所住宅,门前远远地对着一座山峰,东南上有从滹沱、桑干下来的一股水源,流向西北灌人园中,园中有无数的杉榆槐柳,映带清溪。进了大门,顾着一路群房,北面一带粉墙,正中一座角瓦,随墙门楼,四扇屏风,进去一个院落。因西边园里有个大花厅,当日这边便不曾盖厅房,只一溜七间腰房,左右两间,各有便门,中间茅堂,东两间为安老爷静坐之所,西两间便是安老爷和那些学生讲学的绛帐。院中向西门里,另有个客座,向东门里,给公子作了书房。过了书房,穿堂一座,垂花二门,进去抄手游廊,五间正房,便是安老爷夫妻的内室。从游廊往东院里,安公子和张姑娘住着。舅太太来时,便在西院一样的那一所上房居住,后层正中佛堂。其余房间,作为闲房,以及堆东西和仆妇丫头的下房。佛堂后面,一座士石相间的大土山,界了内外;另有一个小角门儿,锁着不开,是他家眷到家祠去的路径。山后一道长街,东头有个向东的大栅栏门,便是这庄园的后门;对着那座大山,便是他家太翁的祠堂;左右群房,都有成窝儿的家人住着。从后门顺着东边界墙,向南有个箭道,由那一路出去,便是马圈厨房。再出了东首的墙门,便到大门了。这个是他家这座庄园的方向。

  安老爷当日在青云山访着了何玉凤,便要护送她扶了她母



  亲的灵柩,重回故里,与她父亲合葬。不想姑娘另有’一段心事,当下便和安老爷说了约法三章,讲明到京葬得父母,许她找座庙宇,庐墓终身,才肯一同上路。安老爷看透她的心事,只得且顺着她的性儿,给她覆水为誓。一路到家盘算,如果依她这句话,不但一个世族千金,使她寄身空门,不成件事,我所谓报师门者安在?所谓报她者又安在呢?便说眼前有舅太太、亲家太太以及她的乳母丫鬟伴着她,日后终究如何是个了局?

  假使不依她这句话罢,慢讲她那性儿不肯干休,又何以全她那片孺慕孝心,圆我那句千金一诺;何况承邓九公、褚大娘子的一番美意,还要把她和公子成就姻缘,如今我先失了这句信,是任邓九公怎样的年高有德,褚大娘子怎样的能说能道,这是益发无望了。安老爷这种为难,没日没夜的搁在心里,辗转寻思,也非止一日。末后才想了个两全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