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罢,望了望张太太,又叫了声随缘儿媳妇;她们正在那里睡得香甜,自己重复脱衣睡下。



  姑娘觉得自己这个主意,元妙如风来云变,牢靠如铁壁铜墙,料想他安家的人,梦也梦不到此。那知这段话,正被随缘儿媳妇听了个不亦乐乎。原来随缘儿媳妇说“那花儿收在镜匣里”的时候,却是睡得糊里糊涂,接下语儿说梦话。她说过这句,把脑袋往被窝里偎了一偎,又睡着了。及至姑娘后来长篇大论的自言自语,恰好她又醒了;听了一听,姑娘所说的,都是自己的心事。她一来怕羞了姑娘,二来想到姑娘自幼疼她,到了这里,又蒙安老爷、安太太把她配给随缘儿,成了夫妇;如今好容易见着姑娘,听了听姑娘口气,大有不安于安家的意思,她正没作理会处;如今听见姑娘,把梦里的话,自言自语的自己度量,她索性不出一言,装睡在那里静听,那话虽不曾听得十分明白,却也听了个大概。她便不肯说破,因大奶奶和她姑娘最好,消了闲儿,便把这话悄悄的告诉了她家大奶奶。

  那金凤姑娘听了,心中一喜一愁:喜的是果然应了这个梦,真是天上人间第一件好事;愁的是这姑娘好容易把条冷肠子热过来了,这一左性,怕又左出个岔儿来。因此她告诉随缘儿媳妇说:“这话关系要紧,你不但不可回老爷太太,连你父母公婆,以至你女婿跟前,都不许说着一字。”她吓得从此便不敢提起。

  这个当儿,安老爷安太太因姑娘当日在青云山庄有一路不见外人的约法三章,早吩咐过公子,沿路无事,不必到姑娘船上去。及至他二位老人家见了姑娘,不过谈些风清月朗,流水行云,绝谈不到姑娘身上的事;即或谈到了,谈的是到京后,怎样的修坟,怎样的安葬;安葬后怎样造庙;那庙要怎样近边地方,怎样的清净禅院,绝没一字的缝子可寻。只这没缝子可寻的上头,姑娘又添了一层心事。她想着是:“他们如果空空洞洞,心里没这桩事,便该和我家常琐屑,无所不谈,怎么倒一派的冠冕堂皇,甚至连‘安骥’两个字,都不肯提在话下。



  这不是他们有心是甚么?可见我的见识不差,可就难怪我要急急的跳出红尘了。”这是姑娘心里的事。在安老爷、安太太,并不是看不出姑娘这番意思来,心里想的是:“你我既然要成全这个女孩儿,岂有由她胡作非为,身入空门之理?自然该安一片至诚心,说几句正经话,使她打破迷团,早归正路才是;但这位姑娘,可不是一句话了事的人,此刻要一语道破,必弄到满盘皆空,莫如且顺着她的性儿,无论她怎样用心,只和她装糊涂,却慢慢再看机会,眼下只莫惹她说出话来。”这是安老爷安、太太心里的事。其实姑娘是一片真心,珍惜自己;安老爷、安太太更是一片真心,惠顾姑娘。弄来弄去,两下里都把真心瞒起来,一边假作痴聋,一边假为欢喜,倒弄得象各怀一番假意了。只顾他两家这等一斗心眼儿,再不想这桩事越发左了,这回书越发累赘了!读者,天下事最妙的是云端里看厮杀,你我且置身事外,袖手旁观,看后来这位安水心先生,怎的下手?这位何玉凤姑娘怎的回头?张金凤怎的撮合?安龙媒怎的消受?

  过了德州,离京一日近似一日,安老爷便发信知照家里,备办到京一切事件;专差赶露儿,同了个杂使小厮,由旱路进京,大船随后按程行走。还不曾到得通州,那老家人张进宝早接下来。恰好老爷、公子都在太太船上。张进宝进舱,先叩见了老爷、太太,起来又给大爷请安。太太道:“你瞧瞧新大奶奶。”他听说,便转身磕下头去,说:“奴才张进宝认主儿。”

  张姑娘满面笑容说:“侍候老爷、太太的人,莫要行这个大礼罢!”公子便赶过去,把他扶起来。老爷道:“这算咱们家个老古董儿了,他还是爷爷手里的人呢!”因问他道:“你看这个大奶奶,我定的好不好?”他道:“实在是老爷、太太疼我们爷,我们爷的造化。奴才大概前也听见华忠说了,这一趟,



  老爷和爷可都大大的受惊,吃了苦,劳了神了。说到这里,老爷道:“这都是你们大家盼我作外官盼出来的呀!”他又答道:“回老爷,看不得一时,天睁着眼睛呢!慢说老太爷的德行,就讲老爷居心待人,咱们家不是这模样就完了的;老爷往后还要高升,几年儿我们爷再中了。据奴才糊涂说,只怕从此倒要兴腾起来了。”安老爷、安太太听了他这老橛话儿,倒也十分欢喜。因问了问京中家里光景,他道:“朝里近来无事,也很安静。华忠到京,奴才遵老爷的谕帖,也没敢给各亲友家送信,连乌大爷那里差人来打听,奴才也回复说:‘没得到家来准信。’就只舅太太时常到家来,奴才不敢不回。舅太太因惦记着老爷、太太,和我们爷奶奶已经接下来了,在通州码头庙里等着呢。”老爷道:“很好。”又问:“园里的事都预备妥当了么?”他又回道:“那里交给宋官儿和刘住儿两个办的,都齐备了,杠房人也跟下奴才来了,在这里侍候听信儿。奴才都遵老爷的话,办得不露火势,也不露小家子气,请老爷、太太放心。”老爷忽然想起问道:“那刘住儿你也派他在园里,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