认做一分小,就不难处了。你且消停在此,等我与夫人说去。”少卿此时也是身不由己的走来对朱氏道:“昔年所言凤翔焦氏之女,间隔了多年,只道他嫁人去了,不想他父亲死了,带个丫鬟直寻到这里。今若不收留,他没个着落,叫他没处去了,却怎么好?”朱氏道:“我当初原说接了他来家,你自不肯,直误他到此地位,还好不留得他?快请来与我相见。”少卿道:“我说道夫人贤慧。”就走到西边去,把朱氏的说话说与文姬。文姬回头对青箱道:“若得如此,我每且喜有安身之处了。”两人随了少卿,步到后堂,见了朱氏,相叙礼毕。文姬道:“多家夫人不弃,情愿与夫人铺床叠被。”朱氏道:“那有此理?只是姐妹相处便了。”就相邀了一同进入衙中。朱氏着人替他收拾起一间好卧房,就着青箱与他同住,随房伏侍。文姬低头伏气,且是小心。朱氏见他如此,甚加怜爱,且是过的和睦。
  住在衙中几日了,少卿终是有些羞惭不过意,缩缩朒朒,未敢到他房中歇宿去。一日,外厢去吃了酒归来,有些微醺了,望去文姬房中,灯火微明,不觉心中念旧起来。醉后却胆壮了,踉踉跄跄,竟来到文姬面前。文姬与青箱慌忙接着,喜喜欢欢簇拥他去睡了。这边朱氏闻知,笑道:“来这几时,也该到他房里去了。”当夜朱氏收拾了自睡。到第二日,日色高了,合家乡起了身,只有少卿未起。合家人指指点点,笑的话的,道是“十年不相见了,不知怎地舞弄,这时节还自睡哩!青箱丫头在旁边听得不耐烦,想也倦了,连他也不起来。”有老成的道:“十年的说话,讲也讲他大半夜,怪道天明多睡了去。”
  众人议论了一日,只不见动静。朱氏梳洗已过,也有些不惬意道:“这时节也该起身了,难道忘了外边坐堂?”同了一个丫鬟走到文姬房前听一听,不听得里面一些声晌,推推门看,又是里面关着的。家人每道:“日日此时出外理事去久了,今日迟得不象样,我每不妨催一催。”一个就去敲那房门,初时低声,逐渐声高,直到得乱敲乱叫,莫想里头答应一声。尽来对朱氏道:“有些奇怪了,等他开出来不得。夫人做主,我们掘开一壁,进去看看。停会相公嗔怪,全要夫人担待。”朱氏道:“这个在我,不妨。”众人尽皆动手,须臾之间,已掇开了一垛壁。众人走进里面一看,开了口合不扰来。正是:
  宣子慢传无鬼论,良宵自昔有冤偿。
  若还死者全无觉,落得生人不善良。
  众人走进去看时,只见满少卿直挺挺倘在地下,口鼻皆流鲜血。近前用手一摸,四肢冰冷,已气绝多时了。房内并无一人,那里有什么焦氏?连青箱也不见了,刚留得些被卧在那里。众人忙请夫人进。朱氏一见,惊得目睁口呆,大哭起来。哭罢道:“不信有这样的异事!难道他两个人摆布死了相公,连夜走了?”众人道:“衙门封锁,插翅也飞不出去;况且房里兀自关门闭户的,打从那里走得出来?”朱氏道:“这等,难道青天白日相处这几时,这两个却是鬼不成?”似信不信。一面传出去,说少卿夜来暴死,着地方停当后事。
  朱氏悲悲切切,到晚来步进卧房,正要上床睡去,只见文姬打从床背后走将出来,对朱氏道:“夫人体要烦恼!满生当时受我家厚恩,后来负心,一去不来,吾举家悬望,受尽苦楚,抱恨而死。我父见我死无聊,老人家悲哀过甚,与青箱丫头相继沦亡。今在冥府诉准,许自来索命,十年之怨,方得申报,我而今与他冥府对证去。家夫人相待好意,不敢相侵,转来告别。”朱氏正要问个备细,一阵冷风遍体飒然惊觉,乃是南柯一梦。才晓得文姬、青箱两个真是鬼,少卿之死,被他活捉了去阴府对理。朱氏前日原知文姬这事,也道少卿没理的,今日死了无可怨怅,只得护丧南还。单苦了朱氏下半世,亦是满生之遗孽也。世人看了如此榜样,难道男子又该负得女子的?
  痴心女子负心汉,谁道阴中有判断?
  虽然自古皆有死,这回死得不好看。

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著芳名

  诗云:
  世事莫有成心,成心专会认错。
  任是大圣大贤,也要当着不着。
  看官听说:从来说的书不过谈些风月,述些异闻,图个好听。最有益的,论些世情,说些因果,等听了的触着心里,把平日邪路念头化将转来。这个就是说书的一片道学心肠,却从不曾讲着道学。而今为甚么说个不可有成心?只为人心最灵,专是那空虚的才有公道。一点成心入在肚里,把好歹多错认了,就是圣贤也要偏执起来,自以为是,却不知事体竟不是这样的了。道学的正派,莫如朱文公晦翁。读书的人那一个不尊奉他,岂不是个大贤?只为成心上边,也曾错断了事,当日在福建崇安县知县事,有一小民告一状道:“有祖先坟茔,县中大姓夺占做了自己的坟墓,公然安葬了。”晦翁精于风水,况且福建又极重此事,豪门富户见有好风水吉地,专要占夺了小民的,以致兴讼,这样事日日有的。晦翁准了他状,提那大姓到官。大姓说:“是自家做的坟墓,与别人毫不相干的,怎么说起占夺来?”小民道:“原是我家祖上的墓,是他富豪倚势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