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太守走出席来,斟着巨觥来劝,东老只得住了话头,接着太守手中之酒,放下席间,却推辞道:“贱量实不能饮,只可小杯适兴。”太守看见行首正在旁边,就指着巨觥分付道:“你可在此奉着总干,是必要总干饮干,不然就要罚你。”行首笑道:“不须罚小的,若要总干多饮,只叫薛倩来奉,自然毫不推辞。”吴太守也笑道:“说得古怪,想是总干曾与他相识么?”东老道:“震亨从来不曾到大府这里,何由得与此辈相接?”太守反问行首道:“这等,你为何这般说?”行首道:“适间总干殷殷问及,好生垂情于他。”东老道:“适才邂遁之间,见他标格,如野鹤在鸡群。据下官看起来,不象是个中之人,心里疑惑,所以在此询问他为首的,岂关有甚别意来?”太守道:“既然如此,只叫薛倩侍在总干席旁劝酒罢了。”
  行首领命,就唤将薛倩来侍着。东老正要问他来历,恰中下怀,命取一个小杌子赐他坐了,低问他道:“我看你定然不是风尘中人,为何在此?”薛倩不敢答应,只叹口气,把闲话支吾过去。东老越来越疑心,过会又问道:“你可实对我说?”薛倩只是不开口,要说又住了。东老道:“直说不妨。”薛倩道:“说也无干,落得羞人。”东老道:“你尽说与我知道,焉知无益?”薛倩道:“尊官盘问不过,不敢不说,其实说来可羞。我本好人家儿女,祖,父俱曾做官,所遭不幸,失身辱地。只是前生业债所欠,今世偿还,说他怎的!”东老恻然动心道:“汝祖、汝父,莫不是汉州知州,竹山知县么?”薛倩大惊,哭将起来道:“官人如何得知?”东老道:“果若是情道:“说也无干,落得羞人。”东老道:“你尽说与我知道,焉知无益?”薛倩道:“尊官盘问不过,不敢不说,其实说来可羞。我本好人家儿女,祖、父俱曾做官,所遭不幸,失身辱地。只是前生业债所欠,今世偿还,说他怎的!”东老恻然,汝母当姓祝了。”薛倩道:“后来的是继母,生身亡母正是姓祝。”东老道:“汝母乃我姑娘也,不幸早亡。我闻你与继母流落于外,寻觅多年,竟无消耗,不期邂遁于此。却为何失身妓籍?可各与我说。”薛倩道:“自从父亲亡后,即有吕使君来照管丧事,与同继母一路归川。岂知得到川中,经过他家门首,竟自尽室占为己有,继母与我多随他居住多年,那年坏官回家,郁郁不快,一病而亡。这继母无所倚靠,便将我出卖,得了薛妈六十千钱,遂入妓籍,今已是一年多了。追想父亲亡时,年纪虽小,犹在目前。岂知流落羞辱,到了这个地位!”言毕,失声大哭,东老不觉也哭将起来。初时说话低微,众人见他交头接耳,尽见道无非是些调情肉麻之态,那里管他就里?直见两人多哭做一堆,方才一座惊骇,尽来诘问。东老道:“此话甚长,不是今日立谈可尽,况且还要费好些周折,改日当与守公细说罢了。”太守也有些疑心,不好再问。酒罢各散,东老自向公馆中歇宿去了。
  薛倩到得家里,把席间事体对薛妈说道:“总干官府是我亲眷,今日说起,已自从帐。明日可到他寓馆一见,必有出格赏赐。”薛妈千欢万喜。到了第二日,薛妈率领了薛倩,来到总干馆舍前求见。祝东老见说,即叫放他母子进来。正要与他细话,只见报说太守吴仲广也来了。东老笑对薛倩遭:“来得正好。”薛倩母子多未知其意。太守下得轿,薛倩走过去先叩了头。太守笑道:“昨日哭得不勾,今日又来补么?”东老道:“正要见守公说昨日哭的缘故,此子之父董元广乃竹山知县,祖父仲臣是汉州太守,两世衣冠之后。只因祖死汉州,父又死于都下。妻女随在舟次,所遇匪人,流落到此地位。乞求守公急为除去乐籍。”太守恻然道:“元来如此!除籍在下官所司,其为易事。但除籍之后,此女毕竟如何?若明公有意,当为效劳。”东老道:“不是这话,此女之母即是下官之姑,下官正与此女为嫡表兄妹。今既相遇,必须择个良人嫁与他,以了其终身。但下官尚有公事须去,一时未得便有这样凑巧的。愚意欲将此女暂托之尊夫人处安顿几时,下官且到成都往回一番。待此行所得诸台及诸郡馈遗路赆之物,悉将来为此女的嫁资。慢慢拣选一个佳婿与他,也完我做亲眷的心事。”太守笑道:“天下义事,岂可让公一人做尽了?我也当出二十万钱为助。”东老道:“守公如此高义,此女不幸中大幸矣!”当下分付薛倩:“随着吴太守到衙中奶奶处住着,等我来时再处。“太守带者自去。东老叫薛妈过来,先赏了他十千钱,说道:“薛倩身价在我身上,加利还你。”薛妈见了是官府做主,怎敢有违?只得凄凄凉凉自去了。东老一面往成都不题。
  且说吴太守带得薛倩到衙里来,叫他见过了夫人,说了这些缘故,叫夫人好好看待他,夫人应允了。吴太守在衙里,仔细把薛倩举动看了多时,见他仍是满面忧愁,不歇的叹气,心里忖道:“他是好人家女儿,一向堕落,那不得意是怪他不得的。今既已遇着表兄相托,收在官衙,他一打点嫁人,已提挈在好处了,为何还如此不快?他心中毕竟还有掉不下的事。”教夫人缓缓盘问他各细,薛倩初时不肯说,吴太守对他说:“不拘有甚么心事,只管明白说来,我就与你做主。”薛倩方才说道:“官人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