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家,所遭不幸,也堕落了的。若不是几个好人相逢,怎能勾拔得个身子出来?所以说:
  红颜自古多薄命,若落娼流更可怜!
  但使逢人提掇起,淤泥原会长青莲。
  说话宋时饶州德兴县有个官人董宾卿,字仲臣,夫人是同县祝氏。绍兴初年,官拜四川汉州大守,全家赴任。不想仲臣做不得几时,死在官上了。一家老小人口又多,路程又远,宦囊又薄,算计一时间归来不得,只得就在那边寻了房子,权且驻下。仲臣长子元广,也是祝家女婿,他有祖荫在身,未及调官,今且守孝在汉洲。三年服满,正要别了母亲兄弟,掣了家小,赴阙听调,待补官之后,看地方如何,再来商量搬取全家。不料未行之先,其妻祝氏又死,遗有一女。元广就在汉州娶了一个富家之女做了继室,带了妻女同到临安补官,得了房州竹山县令。地方窄小,又且路远,也不能勾去四川接家属,只同妻女在衙中。
  过了三年,考满,又要进京,当时掣家东下。且喜竹山到临安虽是路长,却自长江下了船,乃是一水之地。有同行驻泊一船,也是一个官人在内,是四川人,姓吕,人多称他为吕使君,也是到临安公干的。这个官人年少风流,模样俊俏。虽然是个官人,还象个子弟一般。栖泊相并,两边彼此动问。吕使君晓得董家之船是旧日汉州大守的儿子在内,他正是往年治下旧民,过来相拜。董元广说起亲属尚在汉州居驻,又兼继室也是汉州人氏,正是通家之谊。大家道是在此联舟相遇,实为有缘,彼此欣幸。大凡出路之人,长途寂寞,已不得寻些根绊,图个往来。况且同是衣冠中体面相等,往来更便。因此两家不是你到我船中,就是我到你船中,或是饮酒,或是闲话,真个是无日不会,就是骨肉相与,不过如此,这也是官员每出外的常事。
  不想董家船上却动火了一个人。你道是那个?正是那竹山知县的晚孺人。元来董元广这个继室不是头婚,先前曾嫁过一个武官。只因他丰姿妖艳,情性淫荡,武官十分壁爱,尽力奉承,日夜不歇,淘虚了身子,一病而亡。青年少寡,那里熬得?待要嫁人,那边厢人闻得他妖淫之名,没人敢揽头,故此肯嫁与外方,才嫁这个董元广。怎当得元广禀性怯弱,一发不济,再不能畅他的意。他欲心加火,无可煞渴之处,因见这吕使君丰容俊美,就了不得动火起来。况且同是四川人,乡音惯熟,到比丈失不同。但是到船中来,里头添茶暖酒,十分亲热。又抛声调噪,要他晓得。那吕使君乖巧之人,颇解其意,只碍着是同袍间,一时也下不得手。谁知那孺人,或是露半面,或是露全身,眉来眼去,恨不得一把抱了他进来。日间眼里火了,没处泄得,但是想起,只做大秀不着,不住的要干事。弄得元广一丝两气,支持不过,疾病上了身子。吕使君越来侯问殷勤,晓夜无间。趁此就与董孺人眉目送情,两下做光,已此有好儿分了。
  舟到临安,董元广病不能起。吕使君分付自己船上道:“董爷是我通家,既然病在船上,上去不得,连我行李也不必发上岸,只在船中下着,早晚可以照管。我所在公事,抬进城去勾当罢了。”过了两日,董元广毕竟死了。吕使君出身替他经纪丧事,凡有相交来吊的,只说:“通家情重,应得代劳。”来往的人尽多赞叹他高义出入,今时罕有!那晓得他自有一副肚肠藏在里头,不与人知道的。正是:
  周公恐惧流言日,王莽谦恭下士时。
  假若当时身便死,一生真伪有谁知?
  吕使君与董孺人计议道:“饶州家乡又远,蜀中信息难通,令公棺柩不如就在临安权且择地安葬。他年亲丁集会了,别作道理。”商量已定,也都是吕使君摆拨。一面将棺柩安顿停当,事体已完。孺人事领元广前妻遗女,出来拜谢使君。孺人道:“亡失不幸,若非大人周全料理,账妾茕茕母子,怎能勾亡夫人土?真乃是骨肉之恩也。”使君道:“下官一路感蒙令公不弃,通家往来,正要久远相处,岂知一旦弃撇?客途无人料理,此自是下官身上之事。小小出力,何足称谢!只是殡事已毕,而今孺人还是作何行止?”孺人道:“亡失家口尽在川中,妾身也是川中人,此间并无亲戚可投,只索原回到川中去。只是路途迢递,茕茕母子,无可倚靠,寸步难行,如何是好?”使君陪笑道:“孺人不必忧虑,下官公事勾当一完,也要即回川中,便当相陪同往。只望孺人勿嫌弃足矣!”孺人也含笑道:“果得如此提掣,还乡百日,寸心感激,岂敢忘报!”使君带着笑,丢个眼色道:“且看孺人报法何如?”两人之言俱各有意,彼此心照。只是各自一只官船,人眼又多,性急不便做手脚,只好咽干唾而已。有一只《商调·错葫芦》单道这难过的光景:
  两情人,各一舟。总春心不自由,只落得双飞蝴蝶梦庄周。活冤家犹然不聚头,又不知几时消受?抵多少眼穿肠断为牵。
  却说那吕使君只为要营勾这董孺人,把自家公事趱干起了,一面支持动身。两只船厮帮着一路而行,前前后后,止隔着盈盈一水。到了一个马头上,董孺人整各着一席酒,以谢孝为名,单请着吕使君。吕使君闻召,千欢万喜,打扮得十分俏倬,趋过船来。孺人笑容可掬,迎进舱里,一口称谢。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