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天网恢恢,哑谜何对得解?
  却说直隶苏州府嘉定县有一人家,姓郑,也是经纪行中人,家事不为甚大。生有一女,小名蕊珠,这倒是个绝世佳人,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许下本县一个民家姓谢,是谢三郎,还未曾过门。这个月里拣定了吉日,谢家要来取去。三日之前,蕊珠要整容开面,郑家老儿去唤整容匠。元来嘉定风俗,小户人家女人蓖头剃脸,多用着男人。其时有一个后生,姓徐名达,平时最是不守本分,心性奸巧好淫,专一打听人家女子,那家生得好,那家生得丑。因为要像心看着内眷,特特去学了那栉工生活,得以进入内室。又去做那婚筵茶酒,得以窥看新人。如何叫得茶酒?即是那边傧相之名,因为赞礼时节在旁高声“请茶!”“请酒!”多是他口里说的,所以如此称呼。这两项生意,多傍着女人行止,他便一身兼做了。此时郑家就叫他与女儿蕊珠开面。徐达带了蓖头家伙,一径到郑家内里来。蕊珠做女儿时节,徐达未曾见一面,而今却叫他整客,煞是看得亲切。徐达一头动手,一头觑玩,身子如雪狮子向火,看看软起来。那话儿如吃石髓的海燕,看看硬起来。可惜碍着前后有人,恨不就势一把抱住弄他一会。郑老儿在旁看见模样,识破他有些轻薄意思。等他用手一完,急打发他出到外边来了。
  徐达看得浑身似火,背地里手铳也不知放了几遭,心里掉不下。晓得嫁去谢家,就设法到谢家包做了吉日的茶酒。到得那日,郑老儿亲送女儿过门。只见出来迎接的傧相,就是前日的栉工徐达。心下一转道:“元来他又在此。”比至新人出轿,行起礼来,徐达没眼看得,一心只在新娘子身上。口里哩连罗连,把礼数多七颠八倒起来。但见:东西错认,左右乱行。信口称呼,亲翁忽为亲妈:无心赞喝,该“拜”反做该“兴”。见过泰山,又请岳翁受礼;参完堂上,还叫父母升厅。不管嘈坏郎君,只是贪看新妇。徐达乱嘈嘈的行过了许多礼数,新娘子花烛已过,进了房中,算是完了,只要款待送亲吃喜酒。
  这谢家民户人家,没甚人力,谢翁与谢三郎只好陪客在外边,里头妈妈率了一二个养娘,亲自厨房整酒。有个把当直的,搬东搬西,手忙脚乱,常是来不迭的。徐达相礼,到客人坐定了席,正要“请汤”、“请酒”是件赞唱,忽然不见了他。两三次汤送到,只得主人自家请过吃了。将至终席,方见徐达慌慌张张在后面走出来,喝了两句。比至酒散,谢翁见茶酒如此参前失后,心中不喜,要叫他来埋怨几句,早又不见。当值的道:“方才往前面去了。”谢翁道:“怎么寻了这样不晓事的?如此淘气!”亲家翁不等茶酒来赞礼,自起身谢了酒。
  谢三郎走进新房,不见新娘子在内,疑他床上睡了,揭帐一看,仍然是张空床。前后照看,竟不见影。跑至厨房间人时,厨房中人多嚷道:“我们多只在这里收拾,新娘子花烛过了,自坐房中,怎么倒来问我们?”三郎叫了当直的后来各处找寻,到后门一看,门又关得好好的。走出堂前说了,合家惊惶。当直的道:
  “这个茶酒、一向不是个好人,方才喝礼时节看他没心没想,两眼只看着新人,又两次不见了他,而今竟不知那里去了。莫不是他有甚么奸计,藏过了新人么?”郑老儿道:“这个茶酒,元不是好人。小女前日开面也是他。因见他轻薄态度,正心里怪恨,不想宅上茶酒也用着他。”郑家随来的仆人也说道:“他元是个游嘴光棍,这蓖头赞礼,多是近新来学了撺哄过日子的。毕竟他有缘故,去还不远,我们追去。”谢家当直的道:“他要内里拐出新人,必在后门出后巷里去了。方才后门关好,必是他复身转来关了,使人不疑。所以又到堂前敷衍这一回,必定从前面转至后巷去了,故此这会不见,是他无疑。”
  此时是新婚人家,篦子火把多有在家里,就每人点着一根。两家仆人与同家主共是十来个,开了后门,多望后巷里起来。元来谢家这条后门路,是一个直巷,也无弯曲,也无旁路。火把照起,明亮犹同白日,一望去多是看见的。远远见有两三个人走,前头差一段路,去了两个,后边有一个还在那里。疾忙赶上,拿住火把一照,正是徐茶酒。问道:“你为何在这里?”徐达道:“我有些小事,等不得酒散,我要回去。”众人道:“你要回去,直不得对本家说声?况且好一会不见了你,还在这里行走,岂是回去的?你好好说,拐将新娘子那里去了?”徐达支吾道:“新娘子在你家里,岂是我掌礼人包管的?”众人打的打,推的推,喝道:“且拿这游嘴光棍到家里拷问他出来!”一群人拥着徐达,到了家里。两家亲翁一同新郎各各盘问,徐达只推不知。一齐道:“这样顽皮赖骨,私下问他,如何肯说!绑他在柱上,待天明送到官去,难道当官也赖得?”遂把徐达做一团捆住,只等天明。此时第一个是谢三郎扫兴了。
  不能勾握雨携云,整备着鼠牙雀角。
  喜筵前在唤新郎,洞房中依然独觉。
  众人闹闹嚷嚷簇拥着徐达,也有吓他的,也有劝他的,一夜何曾得睡?徐达只不肯说。
  须臾,天已大明,谢家父子教众人带了徐达,写了一纸状词,到县堂上告准,面禀其故。知县惊异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