兄弟,难道我们自幼习武艺时节,就落草为寇?也只为粗鄙不能习文,只得习武。想文能安邦,武能定国。习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。因膂力过人,学得奇射,后来果然弓马熟娴,到长安取功名富贵。因奸臣当道,我们没奈何,同些不得第的人,哨聚此山,待时而动。兄倒说我二人在此打家劫舍,养成野性,进长安恐怕不遵兄长约束,惹出祸来,贻害仁兄,不领我们去是正理。若说怕小弟们无所归着,只是小觑我二人了,是要把绿林做终身的了。” 把个秦叔宝说个透心凉。叔宝又不肯认做薄情的朋友:“二位贤弟,若是这等多心,大家同去就罢了。” 齐国远道:“ 同去再也无疑。”分付嘍囉,收拾战马,千百人中选二十名壮健喽啰,背负包裹行囊,带盘费银两,分付山上其余嘍囉,不许擅自下山。秦叔宝也去扎缚那两个健步,不可泄漏,大家有祸。三更时候,四友六骑马,手下二十名,离了华山,取路奔陕西。恰是穷冬之际,一路来:
云酿雪意多昏色,溪满冰澌作暗声。
马怯霜华行步缓,人惊风紧粟痕生。
是日离长安六十里之地,夕阳时候,先是王伯当与李如珪做一伙连辔而行,远远望却一座旧寺,新修大雄宝殿,屋脊上现着一座流金宝瓶,被夕阳照射,金光耀日。伯当在马上道:“ 李贤弟,可见得世事有成有败,当年我进长安时候,这座寺 已 颓 败 了,却 又 是 什 么 人 发 心,修 得 这 等 齐整?”如珪道:“我们如今在那山门口,只当歇歇自己的脚力,就进去瞻仰瞻仰,便晓得是何人修建。” 那齐国远、秦叔宝,却也并马而行。叔宝自下少华山,再不敢离齐国远二人左右。官道上行商过客最多,恐二人不改其非,放一枝响箭,吓下人的行李来,贻祸于我,却也不小。掐指暗算,这两个人到长安,只暂住三两日便好。若住得日子多了,少不得有一桩大祸。今日才十二月十五日,到正月十五,还有一个整月。倒不如在前边修的这个寺里,问长老借僧房权住,过了残年,灯节前后进城。三五日好拘管他。又不好上前明言,把马夹一夹,对齐、李远远而言:“二位贤弟,今年长安城,下处却贵哩。”齐国远笑道:“秦兄也不像个大丈夫,下处贵,多 用 几 两 银 子 罢 了,也 拿 在 口 里 说。” 叔 宝 道:“贤弟,有银子却没处用。” 二人马上都笑起道:“ 秦大哥!怎么银子没处用?”叔宝道:“长安歇家房屋,都是有数的,每年房价,行商过客,如旧停歇。今年却多了我们这辈朋友,我一人带两名健步,会见列位,就是二三十人,难道只是我秦琼有朋友,天下这些差官,那一个没有朋友?高兴到长安看灯,人多屋少,挤塞一块,受许多拘束,却不是有银子没处用。”他两个却是养成的野性,怕的是拘束,回道:“秦兄,若是这等,怎么样便好?”叔宝道:“我的意思,要在前边新修的寺里,问长老借僧房权住,你看这荒郊野外,走马射箭,舞剑轮枪,无拘无束,多少快活。住过残年,到来春灯节前后,我便进城送礼,列位却好看灯。” 王伯当也见人多,齐、李二人,举动有些碍眼,也便极力撺掇。
说话之间,却到山门首下马,命手下看了行囊马匹,四人整衣进寺。入二山门,过韦驼殿、驰甬道,上大雄宝殿,那甬道也好远,遥望上去,四角还不曾修得完。佛殿的屋脊便画了,檐前还不曾收拾。月台下搭了高架,匠人收拾檐口,架木外设一张公座,张深檐的黄罗伞。伞下公座上,坐一紫衣少年,傍站六人,各青衣大帽,垂手侍立,甚有规矩。月台下,竖两面虎头火焰硬牌,用朱笔标点,还有刑具排列,这官儿不知何人?叔宝众人进去不进去?且听下回分解。
总评:
齐国远粗人高兴,秦叔宝识性支吾,此中自有处世法门。
第 十 九 回 柴郡马留寓报德祠 陶苍头送进光泰门
诗曰:
侠士不矜功,仁人岂昧德。
置璧感负羁,范金酬少伯。
恩深自合肝胆镂,肯同世德心悠悠。
君不见:报德祠宇揭天起,报德酬恩类如此。
信陵君魏无忌,因妹夫平原君为秦国所围,信陵君率兵十万,大破秦将蒙骜,救全赵国。他门客有人对信陵君道:“德有可忘者、不可忘者。人有德于我,是不可忘。我有德于人,这不可不忘。” 总之,施恩的断不可望报,受恩的断不可忘人。
话说王伯当乃弃隋的名公,眼空四海,旁若无人,他那里看得上那黄伞下的紫衣少年。齐国远、李如珪,啸聚山林,青天白日,放火杀人,天地神鬼都不怕他,那里怕那个打黄伞的。却不像秦叔宝委身于公门,知高识下,赶在甬道中间,将四友拦住道:“贤弟们不要上去,那黄伞底下坐的少年人,却就是修寺的施主。” 伯当道:“ 施主罢了,怎么就不走?”叔宝道:“不是林下的士夫,是个现任官。” 李如珪道:“兄怎么知道他是现任的官?”叔宝道:“林下士夫黄伞打得,却用不得那面硬牌;用这两面虎头牌,却就是现任官了。那做官的是个少年人,我弟兄四人,貌堂堂的走上去与他见礼好,还是不见礼好?刚则取祸,柔则取辱。” 伯当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