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武本与他有旧,任他所为,此外无人敢捋虎须。独李昭德素来嫉视,拟罗列俊臣罪恶,痛奏一本。奏尚未上,俊臣已诬他谋反,先被下狱。自是俊臣愈加恣肆,自言才比石勒,阴蓄异图,意欲将皇嗣庐陵王太平公主,及武承嗣三思以下诸王,一古脑儿列入反案,统行捽去,好教他独揽朝纲。古人说得好,“众怒难犯,专欲难成。”俊臣想把满朝权贵,一并陷死,难道别人果没有知觉,受他侮弄么!当下由诸武及太平公主,共发俊臣罪状,也将他拘系狱中。刑官严讯得实,请立处极刑。奏上三日不报。吉顼已升任中丞,从武氏游苑中,代为执辔,武氏问及外事,顼答道:“外人惟怪陛下不杀来俊臣。”武氏道:“俊臣有功国家,朕不忍遽置死地。”顼又答道:“俊臣诬杀忠良,罪恶如山,乃是国家的大蠹,若处他死刑,外人必称陛下圣明,陛下奈何尚惜此贼哩。”武氏点首,及回宫后,竟批令昭德俊臣,一并弃市,时人都为昭德呼冤,为俊臣称快。俊臣受诛,仇家皆抉目摘肝,剖心割肉,顷刻即尽。道旁争相贺道:“从今以后,夜间始得安眠了。”世人亦何苦为酷吏。
武氏自俊臣死后,也悔从前听信蜚言,杀人过甚,乃进徐有功为殿中侍御史,擢姚元崇为夏官侍郎,召魏元忠为肃政中丞,并征狄仁杰为鸾台侍郎,同平章事,愁霾阴气,渐渐销融。
惟武承嗣三思等,尚谋夺储位,屡次营求,狄仁杰尝以为忧,苦未得言。越年,复改元圣潜,即嗣圣十五年,是年中宗还宫。武氏为三思所惑,欲立他为太子,乘着酺宴期内,召问相臣。众莫敢对,独仁杰从容奏陈道:“从前太宗皇帝,栉风沐雨,手定天下,传诸子孙,先帝以二子托陛下,陛下今乃欲移归他族,恐先灵未惬,反启危机。且姑侄与母子,孰亲孰疏?陛下立子,千秋万岁后,配食太庙,倘或立侄,臣未闻有袝姑宗庙呢。”武氏道:“这是朕的家事,卿不必预闻。”你也学李勣语么?仁杰道:“天子以四海为家,四海以内,何一非陛下家事?况元首股肱,义同一体,臣备位宰相,怎得不预闻呢?”武氏道:“据卿说来,仍立豫王为是。”仁杰复道:“弟不可先兄,庐陵王并无大过,应该召还庐陵,待庐陵百年后,兄终弟及,未始不可。”武氏稍稍感悟,总还踌躇未决。是夕,梦见鹦鹉飞入,自折两翼,醒来甚觉奇异。曾与二张同梦否?翌晨临朝,顾语仁杰道:“朕昨梦大鹦鹉,两翼皆折,这是何兆?”仁杰道:“陛下姓武,鹦鹉就是寓音,两翼便是两子,陛下将二子保全,两翼自然复振了。”借梦讽谏,可谓善言。武氏不觉称善,乃把册立诸武意,搁起不提。
二张兄弟,与吉顼友善,常相过从,顼从容进言道:“公兄弟贵宠逾恒,天下侧目,不立大功,恐难自全。”二人惶恐问计,顼遂答道:“天下未忘唐德,都想迎立庐陵王,主上春秋日高,大统总须付托。武氏诸王,非所属意,公等何不劝立庐陵?既慰众望,且建巨勋,不但可以免祸,并且可长保富贵了。”二张齐声道:“敬受明教!”嗣是入宫值班,与武氏喁喁私语时,即以顼言为请。床头语容易动人,遂令武氏幡然变计,决拟召还庐陵王。小子有诗咏道:
敢将嗣主锢房州,十四年来久被幽。
幸有良臣图反正,从容数语脱羁囚。
究竟庐陵王是否还都,容待下回说明。 契丹入寇,武氏三次出师,迭用诸武为统帅,武三思偷安榆关,武攸宜逗留渔阳,武懿宗退保相州,无一有用材。卒至塞外丧师,至再至三,乃徒改万荣为万斩,尽忠为尽灭,犬鸡之谊,何当挞伐。彼尽忠之死,万荣之诛,亦赖天心之不欲绝唐,而因出一默啜以牵制之耳。岂武氏之威灵乎哉?武氏知诸武之无用,固未敢易嗣,而来俊臣之恶贯满盈,自速其死,酷吏去而贤臣进,然后唐室方有转机,鹦鹉入梦,讽谏有人,狄公以外,复有吉顼,天之有意扶唐,于此益见。故本回事迹,乃反周为唐之一大关键也。
第三十五回 默啜汗悔婚入寇 狄梁公尽职归天
却说武氏用二张言,乃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等,召庐陵王哲至东都。庐陵王与韦妃诸子,一并诣阙,入朝武氏。武氏留居宫中,佯称为他疗疾。狄仁杰因事涉诡秘,尚觉怀忧,进入宫求见,武氏与语庐陵王事。仁杰道:“陛下既召还庐陵王,何故未得一见?”武氏道:“卿尚疑朕么?”随即呼庐陵王出幄。仁杰审视果确,才下拜顿首道:“王已还宫,人未曾晓,怪不得议论纷纷,还疑是假了。”武氏乃令庐陵王出舍龙门,备礼迎还,中外大悦。武承嗣以计划失败,郁郁不乐,竟至成疾。次子延秀,因武氏指婚胡女,亲迎届期,不得不遣往突厥。武氏复令阎知微署春官尚书,与署司宾卿杨齐庄,赍金万两,帛万匹,偕延秀同行。凤阁舍人张柬之入谏道:“自古到今,未有中国亲王,娶夷狄女,还请陛下详察!”武氏不省,且出柬之为合州刺史。至延秀到突厥南庭,承嗣已一命呜呼,长子延基袭爵,本应称为嗣魏王,武氏因犯承嗣讳,特改号继魏王。二名不偏讳,武氏改嗣为继,全然是宦官宫妾丑态。承嗣早死数年,还算幸事。突厥可汗默啜,闻延秀到来,先召入阎知微。知微即将礼单奉呈,由默啜验收毕。默啜竟变色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