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太监上楼,见太宗坐在炕上,范文程侧坐在下,案上摊着一张地图。太宗双睛奕奕,正在瞧那地图。太监抢上一步回道:“回爷话,洪承畴传到。”
太宗擡头,见洪承畴剃得精光的头,那三五根花白头发倒也梳成一条辫子,戴着红纬大帽,上顶红珊瑚冠子,后拖新赐的孔雀翎,蓝缎箭衣,天青缎外套,订着头品绣鹤补子,套着沉香朝珠,脚下尖头缎靴,两手垂着马蹄袖,举止雍容,不愧为新朝佐命。彼时承畴早跪下谢恩,站起身又请了个双安。太宗笑道:“这副打扮,水红袍纱帽,好看多了。你们中原,别的话且不用讲,就那衣服,拖遝得要不的,如何再会强呢?”
承畴应了几个“是。”
太宗道:“谢阁老坏事了,你知道没有?”
承畴道:“皇上问的,想就是谢升了。谢升,人极聪明,崇祯皇帝也很欢喜他,如何倒又坏了事?”
太宗道:“就为和议的事情。刀兵原不是好事情,一动刀兵,就大伤天地的和气。咱们这里几回派人到中原讲和,你们那兵部尚书陈新甲,到也很欢喜和议,跟咱们来往了好多书信。前回陈尚书差来那个职方郎中马绍愉,我也没有待慢他,为的是两国讲了和,就好免去多少是非口实,省去多少兵马钱粮。哪里知道你们崇祯皇帝,并不是真心要和,把力主和议的谢阁老陈兵部,一并命掉了。陈兵部听说还要斫脑袋儿呢。你想想,你们中原有着这么一位不知好歹的主子,国家事情,要坏不要坏?”
承畴先应了几个“是。”
然后道:“皇上容奏,和议这桩事,崇祯倒也是真心,不过他就是要顾面子的不好。心里很是要和,面子上偏是要主战。谢升、陈新甲这一层上头,都没有体会到,所以就把事情弄差了。”
太宗笑向文程道:“老范你听此谕如何?”
文程道:“对得很。听说议和事情,陈新甲私告传宗龙,传宗龙又私告了谢升。谢升在崇祯跟前提起宗龙的话,崇祯就大大不好意思。谢升解说道:‘倘肯议和,和也可靠。’崇祯默然。后来众御史见谢升,谢升就说崇祯意思要和议,众御史就交章参劾,说谢升逢君之恶。崇祯面子上下不去,才把他革掉的。陈新甲人办和事,崇祯原叫他不要泄漏。这回马绍愉回国,把议和情形,报纳新甲。这一封密书,被他的家人当是捷报发了抄,闹的通国皆知。崇祯责问他,他又不肯认错,才把他下狱的。照这两桩事情瞧去,承畴的话,真一点儿没有错。”
太宗道:“周延儒又召用了,此人如何?”
承畴道:“周延儒是东林名吐,此人召用,必定大有一番作为,我们倒不可不防。”
文程笑道:“亨九是东林党,一说到东林党,就这么的张扬。东林人物,别的我不知,这周延儒,我却知道他是声色之徒,一点儿没有用的。他在阁时,并没有把善政行出来,钻头觅缝,一味的讨主子好。知道崇祯宠幸田妃,他就买通了田妃宫里头太监,田妃爱什么,传信给他,立刻采办了贡进去。因此田妃在崇祯跟前,倒很替他说几句好话。一日,偏不巧,崇祯在田妃宫里,瞧见田妃脚上绣鞋精巧异常,不觉举起来一瞧,哪里知道,上面有一行细字道:‘臣周延儒恭差。
’崇祯就此鄙薄他,把他的相位撤掉。时人有诗咏此事道:花为容貌玉为床,白日承恩卸却妆。三寸绣鞋金缕织,延儒恭进字单行。
罢相归家,又娶了个富家寡妇。这寡妇原本嫁给一个寻常人,夫家出来打官司,从县里直告到道里,缉捕得严不过,这人家吃不住,就把寡妇送给了延儒。延儒倒白白的享受艳福,时人咏他这事,有‘新来艳质可怜身,绣幕留香别作春’之句。
你想这么一个人,崇祯召用来,济得甚事?”
太宗道:“崇帧罢黜主张和议的人,是明明要跟咱们开战。咱们不杀去,他们必然杀来。先下手为强。我想就起马步三军,杀向中原去。你们瞧好不好?”
文程道:“连年用兵,将士们似乎太劳苦一点子,就是供给粮饷,国力也恐怕有点儿来不及。依臣浅见,还是休兵息民,培养培养精力的好。”
太宗道:“你是主张缓进兵。”
随向承畴道:“洪先生,你看如何?”
承畴道:“臣主张进兵,中原现在内乱蜂起,李自成横行汴、洛,张献忠称霸凤、庐。朝里几位执政,都弄得心慌意急,脚乱手忙。要取明朝,正在此时。若待它内乱削平,国力充足之后,咱们虽然兵多将广,究竟没这么便当了。”
文程道:“臣探听得明朝这会子,防守得非常严密,关内关外,并设两个督帅,昌平、保定,并设两个总督,又有宁远、水平、顺天、保定、密云、天津六个巡抚,宁远、山海、中协、西协、昌平、通州、天津保定八个总兵,星罗棋布,处处设防。咱们进兵,还有甚便宜好占?”
洪承畴道:“弹丸儿般一点地,派了这许多大官,事权如何能够专一?大明国的坏处,就在这上头。”
太宗点头道:“究竟洪先生见识与别个不同。洪先生你来瞧,这一张地图,是孔有德叫人送来的。”
承畴走近一瞧,见蓟州、河间、山东兖州、乐陵、信阳东原、安邱等,凡畿南各郡县,无不朗若列眉,并且某处若于人马,某处若干粮饷,某处兵强,某处将勇,都注写得明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