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厦门提督,改调松江,莅任才六日,就得着定海的警报。陈化成不敢怠慢,督率提标兵弁,驰赴吴淞,相度形势,就在海塘高岸上,建设行营,盖搭帐房,就与众兵弁,同在布帐里住宿。宝山县请他入城,不肯答应,又请在炮台左右,筑造行馆,化成笑谢道:“大令高情厚谊,兄弟非常感激。
但提督是兵弁的首领,同食皇粮,同办国事。现在兄弟独个儿住在高房大厦里享福,他们却都在风地里,雨淋日灸的受苦,异苦同甘,良心上未免说不过去,兄弟可不忍呢。”
宝山县见如此固执,也只得罢了。
这年七月里,忽有大洋船三艘,在吴淞洋面游弋,内有一只,竟直闯进内洋来。化成督率兵弁,开炮轰击,连着三炮,都中在洋船船尾上。洋船上也还轰两炮,都没有打到塘岸,转舵扬帆,逃遁了深水大洋去,须臾不见踪影。等到两江总督裕谦,得信来瞧,洋船已退去多时了。裕谦大喜,专折奏闻,有“洵属老成持重”的保语。陈化成与众兵弁,虽然同甘共苦,却是营规整肃,号令严明,犯了法一点子不肯通融,因此部下兵弁,无不畏威怀德。一日,海潮大涨,营帐里水深尺许,提标中军官入帐,禀请移营,陈化成不许。中军官道:“将士身处湿地,怕有病呢。”
陈化成道:“当军务的人,性命都要不顾,怕什么病!再者我也不在燥地上,也不见就病了。现在吃紧的当儿,咱们移营燥地上,图安逸,风狂潮涨,洋兵来时,这海塘叫谁保护?”
中军官诺诺连声而退。
到这年冬季里,朔风冽冽,降了一天的大雪,陈化成踏雪巡营,不辞劳瘁。到本年四月,接着乍浦失陷的惊报,更忙得茶饭无心,坐卧不遑,一面督率本营兵弁,修塘洗炮,严为防备,一面飞咨两江总督牛鉴,求请添兵。陈化成向左右道:“不是我说句夸口的话,只要牛大帅肯一心一意,对付这几个红毛人,自揣力量,还吃的住呢。”
过不多几日,流星探马,报称牛制台已到上海,带有河南、徐州、江宁兵三千,藤牌兵八百。接着牛制台公文也到,化成大喜,随即牌示军民、兵弁人等,无不勇气百倍。
到五月初六这日,化成绝早起身,正拟点卯开操,忽报:“洋船来了,忙上炮台瞧望。只见四艘火轮兵船,高扯着英国旗号,由外洋一路探水而入。炮弁便欲开炮,化成道:“离着还远呢,白费掉弹药做什么?”
说着时,人报牛制台到,化成忙着出迎,迎上炮台。化成道:“大帅来的巧,请瞧陈化成杀退红毛兵。”
此时火轮船已近海塘,陈化成下令开炮轰击,炮兵炮弁,一齐动手,轰天个几声大炮,瞧火轮船时,兀自驶行无碍,光景是没有轰着。此时火轮船上也回炮相攻,炮子冰雹似的飞来,没有打到,都跌落在海里头,激得海水苍龙喷沫似的,直喷起来。牛鉴见轮船上桅杆,高出海塘有一丈多高,黑烟蔽天,枪炮相接,早惊得目定口呆,连呼:“陈军门咱们快打点保命的法子!”
陈化成忙安慰他道:“大帅别怕有陈化成呢。”
牛鉴道:“不妨事吗?”
陈化成道:“不妨事,化成经历海洋五十年,这一个身子,在炮弹里,人死出生,比今儿厉害过十倍的,也不知经过了几多回。到这会子,却依旧好好的活着。大帅放心,今儿火攻,化成颇有五七分把握。只要挫掉他的锋芒,援兵一鼓而进,敌军不难尽数歼除呢。”
牛鉴道:“果然能够如此?”
陈化成笑道:“大帅恁地胆小,我陈化成从军半世,血战百回,难道今儿偏哄大帅一个儿不成!”
随附耳道:“请大帅静静儿的瞧着,你老人家一慌张,军心多要怯了,大事就去了呢。”
牛鉴道:“你叫我静静儿,你先给我把这深人打退,枪林炮雨,瞧着怪怕的。倒要镇定我的心,不由我做主可怎样呢?”
陈化成道:“今儿事情,都在我陈化成一个儿身上,好歹总要把洋人打退。”
牛鉴见他说得这么根牢果实,才放了三五分心。
当下陈化成亲自动手,十多门大炮,齐伙儿轰放,连环叠击,果然把英人打退。化成笑向牛鉴道:“大帅瞧见了,可知化成不谎你呢。”
牛鉴道:“那还靠不住,也许他明儿还来呢。
”陈化成道:“怕什么?自古说水来土掩,将到兵迎。洋人所靠,不过是枪炮,咱们的炮,也不弱呢。”
当夜无话。
次日,洋船又来攻扑,台上回炮轰射,两军整整战了一天,依旧不分胜负。到初八这一日,火轮兵船,接尾衔头,排阵而入,大有项王破釜沉舟的气概。陈化成知道敌势汹涌,今儿战务,不比前两天,遂聚集部下将士告诫道:“吾军杀敌在今朝,被敌人所杀,也在今朝,大家总要拼命。这么厉害的强敌,吾军破了他,吾军勇武的好名声,扬遍天下了。本朝待遇将士,恩礼非常优渥,战胜固当封侯,战死亦能血食。今儿的事情,阖营里人,生则同生,死则同死,陈化成愿与诸位共命。”
说着,不觉滴下英雄泪来。众人听了,尽都忿激。中营守备韦印福、前营千总钱金玉、把总龚龄垣、左营外委千总许林、前营外委千总许攀桂、额外外委徐大华、内黄营外委姚雁字,不约而同,齐称甘愿死战。陈化成道:“得众位如此,愁何洋人不破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