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袁崇焕斩讫毛文龙之后,随出告示,晓谕东江将士,只诛文龙一人,余均不问。一面传文龙家属,领尸归殓;一面具本奏明皇上。各事干好,自己穿着素服,备了盛席祭筵,到文龙灵前,奠酒哭拜道:“昨天斩你,是国家法令;今天祭你,是本部院私情。”
拜毕连连洒涕。众人见了,无不感叹。袁督师又把东江全镇分为四协,保奏文龙儿子毛承祚及副将陈继盛等分泛统领;又令毛有德等各复本姓。自以为恩威并济,再无什么不妥的地方了。哪里晓得孔有德、耿仲明、尚可喜等三个人,竟会偷偷儿投奔满洲,哭请报仇呢。
当下孔有德把毛帅屈死事情,详细奏诉太宗。太宗沉吟半晌,问道:“袁崇焕是当世英雄,毛文龙也是一时豪杰,两个人无冤无仇,怎么会闹出这桩事故来?”
孔有德碰头道:“这里头还有一段公案。”
太宗笑向范文程道:“范蛮子,你会写字的,烦你拿纸笔来,把孔蛮子所讲的话,逐一写出,将来咱们也好做一个准备。”
文程应了一个“是。”
早有内监送上纸笔,文程接笔在手,听一句,写一句。只见孔有德道:“袁崇焕这厮,九千岁跟他本不很对。自从崇祯爷登基,九千岁坏了事后,凡是九千岁不对的人,都提拔了起来,袁祟焕也趁这当儿里跳起,封为兵部尚书、蓟辽督师。受封这天,在平台召见,崇祯爷问他所抱的方略。祟焕回奏:‘臣受皇上特眷,如果假臣便宜,只消五年功夫’。”
说到这里,顿住了口,两个眼珠子,不住瞧着太宗。太宗道:“怎么不说了?”
孔有德道:“这厮的话,很是放肆,臣可不敢奏闻。”
太宗道:“各忠各主,那有什么要紧,你尽直说是了。”
有德道:“袁崇焕说只消五年功夫,建夷可以扫除,全辽可以恢复。”
太宗回向众人道:“袁崇焕这蛮子,咱们倒不可不防备防备,你们记着。”
众人连声应“是。”
太宗又向有德道:“后来怎样?”
有德道:“彼时给事中许誉卿私下问他,五年恢复全辽,究竟用何妙计?
祟焕笑道:‘哪里就能恢复,不过见圣心焦劳,聊以是相慰耳。
’誉卿道:‘你可糟了,皇上何等英明!到那时问起你来,看你用什么话去回复?’崇焕听了誉卿的话,宛如一桶冷水顶头浇下,打了一个寒噤道:‘我可糟了。’于是又想出一番花言巧语来,蒙奏崇祯,什么‘以臣之力,制全辽有余,调众口不足。忌能妒功之人,即不明掣我肘,亦能暗败我谋。’一派都是想脱卸的话。偏偏当朝的刘阁老,极力保举他,叫祟祯赐了他尚方宝剑,许他便宜行事。苦得他卸脱不掉,那股怨气,便都移到咱们主帅身上来了。”
说到这里,碰头道:“恳求皇上大兴义师,替毛帅报仇。某等三人愿为前驱,略尽犬马微劳。
”太宗道:“袁崇焕杀毛文龙,那是蛮子杀蛮子勾当,不与咱们相干。只袁蛮子口出大言,想来总有点儿能干,咱们不去,恐怕他倒要杀来。你们三个人,既然投降了来,总算是识时务的聪明人。现在就封你们为一等大臣,等立了功劳,再行升赏。
咱们这里办事,可不比尔朝,有了功就赏,有了罪就罚,实事求是,一点儿情面不讲的。宗室勋戚满汉一样看待。你们不信,只要问这范文程。他也是你们汉人,还是老爷手里来的呢,到这会子也有十多年了,你问问他,咱们可曾亏待过他。”
文程正在收拾笔墨,听太宗这么说了,随站起身道:“可不是嘛,我自从万历年间,投了这里来,蒙太祖高皇帝天恩,一竟言听计从,自己人一般看待。就皇上待的我,也跟亲王勋戚,没什么分别。君臣鱼水,真是旷古未有的知遇,百代难逢的隆恩!
”太宗又向左右道:“这范文程,不是我当着面夸奖他,他那聪明,那智慧,那能干,我们这里,十个也赌不上他呢。我们国里各种制度,都是他一个儿心思才力创成的。我们原底没有文字的,他来了把蒙古字,合著国语,缀联成句造成一种满欧文字;我们兵制,原只有黄红蓝白四旗,他来了添设镶色四旗,变成了八旗,为左右两翼;又替我老爷想出了个覆育列国英明皇帝名目来,又造了太庙,筑了宫殿。到这会子,咱们已经做了两代皇帝了。想起来不都是他的功劳么。就是我待他偏厚一点,也是礼所应当。你们三个,只要学着他做事,将来不怕没有好处。”
孔有德等叩头而退。清太宗收降孔、耿、尚三将后,谋取中原之志益急,昼夜赶造弓箭,训练士马。
到这年十月里,各种篷帐兵器,都已置备齐集,遂令和硕睿忠亲王辅佐太子监国,自己亲统八旗劲旅,四国遗英,蒙汉各军,步马各将大举入寇。内阁大学士范文程,一等大臣孔有德、耿仲明、尚可喜,和硕豫通亲王多铎,皇长子贝勒豪格,以及各贝子贝勒、辅国公、镇国公、蒙古各台吉等众文武,尽行随驾出发。鸣鼓吹角,张盖扬旗,驰马嘶风,戈矛耀日。清太宗身穿织龙开襟袍,外罩黄缎绣龙马褂,戴着京缎纬帽,上冠红宝石没梁顶子,帽儿前面订着莲子大一颗夜明珠,外披着黄缎斗篷,脚登粉底乌缎靴,骑一匹卷毛嘶风千里黄标马,绣鞍金登,华丽非凡。左右夹侍的,都是宝石顶、双眼翎、黄马褂的亲王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