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来。姜知县立起,至窗口笑接继贤。沈继贤面孔霏红,心经乱跳,勉强抢上一步,深深一揖到地。姜知县还礼打恭,伸手来握,又是一番寒暄宽慰话头。继贤寸心略安,三人推上下首分宾坐定,先用一套浮文闲谈了几句,徐掌明开口引到正文,说起姜公祖来的一番好意,全仗鼎力扶助。沈继贤自然照样说上去。姜霞初用足全身本领,装足体贴入微的架形,沈继贤听了,始信方纔掌明之话一些不差,于是求教姜知县,此事如何料理?总以速了为是。既是汤大人为三书院生童膏火不敷,欲借此罚款补助,不知公祖已得汤大人示意否?姜知县笑道:“汤大人亦未便明言,兄弟窥其用意,曾于上月分上院时,三县同在晋谒,似有一两句提及书院膏火已填一万五六千两,此款向地丁钱量上移借,久宕非宜,迟至二月底须拨归藩库。如过三月,藩司林大人不肯担当,要望汤大人身上移。故而汤穷鬼穷思极想,弄这花样……”说得沈徐二人大笑起来。“据兄弟冷眼测度上峯之意——”用两指头一扬,“恐非此不办。沈继翁也是年灾月晦,这一笔钱不能省了。”徐掌明插口道:“公祖明镜高悬,并非沈兄要省此区区,但不知即办了二万银子,如何交纳?”姜霞初接口道:“兄弟所以特地下乡到徐府上来者,即欲与二位商量万全之策。顾此顾彼,汤大人虽有示意,现在练嫂嫂被孟婆看管,须得要沈兄到案,方可将练夫人释出。此乃官样文章,照例公事,不得不然。但是此案须归本县办理,据兄弟愚见,沈兄与我同返城中,暂住行台,俟兄弟上辕销差。汤大人限我七日内捉到本人,我于三四日即缴令,足见兄弟办事能耐。藩司林大人三回五次的上院逼款,此刻有了款子交纳,有钱可使鬼推磨,只要现银子交进,俟兄弟再另托绅襟代为疏通,即使沈兄被押,也不过在本县捕厅眈阁几日。这一件惊天动地的案子,就此瓦解冰消。未识二位以为好否?”徐掌明接口道:“承公祖竭力斡旋,沈兄之幸也。但是有一件过虑之事,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,倘然汤大人板定面孔,沈兄被押不放,这便如何?”姜知县道:“徐兄过虑了,二万头在那里说话,即无兄弟帮忙,亦又何碍?”说得二人又大笑起来。姜霞初又道:“世间万事,逃不出银钱两字。古语云,衙门堂堂开,有理无钱莫进来。又云,纵使天大的官司,只要有地大的银子。况且沈兄的案子,乃是赌钱,上司访案,并非杀人放火、图财害命、谋反叛逆、忤逆不孝十恶大罪,访案只愁无钱,既端正现款,再有什么忧虑?自己投到,又可减轻一等,至多十日半月,沈继贤依然沈继贤,申衙前原是申衙前。”说得二人又拍手大笑。徐掌明笑道:“姜公祖之言不差,伸头一刀缩头一刀,晚娘拳头,前后一顿。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,这事有公祖在内帮忙,决无大碍。镬子防热掇,准其端正二万银子,或径奉交公祖。如手头一时不便,弟处亦可凑些。沈兄明日跟随公祖同船进城,月娟住在乡下白相。过梅花汛,等到梅花落,事体亦可舒齐了。做兄弟的隔一两日,亦当鼓棹进城,一则专为谢步,二则探望沈兄,三则顺便往诸亲友处拜拜过头年。”三人谈妥,沈继贤有姜徐二人拍了腰包,故而倒觉大胆起来,再讲了几句闲文,厨房里端出盛席酒肴款待姜太爷。这是徐掌明地主之谊,无须多表。
再说沈继贤赶紧入内,将上项事情一是一二是二,交诉月娟。月娟说道:“你不要上了姜知县的当!他用骗工来骗你。”继贤笑道:“你年轻女流,那里得知外边官场的出进?无须多虑,你住在玄墓,看看梅花,至多十日半月,等梅花落,事体可以舒齐,我来接你可也。”月娟听他说得如此容易,终究有些疑惑,起初要跟他同返苏城后来,继贤再三说了,方始作罢。一面开箱子取出阊门源发庄的存折来,自己提笔开了一张二万两正月底期的庄票,票脚银数上押了一个篆文腰圆图章——继贤亲笔迹,源发庄上看惯的,不比存根,亦可支取。写好,将折根藏好,一直出来,掌明过了目,即交与霞初,再三费心再四感谢,说了无数好话。姜霞初看了,藏在衣袋内。少顷席散,横竖要明朝动身,徐掌明看看不到未牌时分,忽动游山之兴,遂饬家丁后河船棚裏撑出自备的游山画船,请姜知县游山探梅。霞初一想,大计已成,落得借此嬉春,偷得浮生半日闲。这二万头,见机行事,或者可以上袋。满脸欢颜,谢了扰,三人下船。一路野景,春气盎然,远远梅花香随风吹来,沁脾清鼻。船到香雪海停泊,也有城里乡绅出来看梅花的宅眷船,都停泊在香雪海坞下,翠袖红裳,如入图画,较诸城市俗氛,竟有霄壤之隔。无怪西湖林处士,妻梅子鹤终身也。他三人说说谈谈,过铜坑上铜井,度虎山桥,欲登石楼石壁,一穷千里之目,自有竹兜抬上——竹兜风味,较诸绿呢大轿大有雅俗之别。三人饱观野景,西崦夕阳,兴尽下山,竹兜送至船边,重行落船,一路摇归。再摆酒肴,欢呼畅饮,半夜散席。书房中锦被绣衾,备姜知县安寝,小使相陪另床而卧。
一宵无话,已抵来朝,姜公起身,送过漱洗水,点心呈上,吃了。少顷徐掌明出来,照例款留姜公,照例谨谢,再重言拜托。姜公又大拍其腰包。直待沈继贤进内料理舒齐,巳牌动身,掌明相送。原来船拔橹架绷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