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看见,此是实话,并无半句虚言。顾全宝听了小南京一番言语,点头会意,并不露圭角风声,诚恐小南京是个下流粗俗人,与他说穿,大为不妙,不如请他吃一顿酒,一个闷葫芦。走漏消息,事关重大。我方纔看那姓赵的,一定是巡抚汤大人本人。他专门私行察访,他出后门在我家门前不时走过,瞒得过别人,如何瞒得过我顾全宝?但是今朝沈宅出了这件事体,但不知姓钮的是什么样人。这事非同小可,沈继贤尚在梦中!我若不私下到他那里报告,好教他预先防备,否则瓮中捉鳖一网打尽,如何得了呢!顾全宝一面自己肚里思想,一面与小南京假作殷勤,你一杯我一盏,添喊了几样小菜,吃了饭还了帐,两人出松鹤楼店门分别了。弄得小南京吃了一顿,吃得莫明其妙。先前顾全宝邀我吃酒的时候,说得凶险得极。后来听我讲了,就此弗响。到底他葫芦里卖什么药,我小南京也不去管他,明朝去兑银子再说。
话分两头,却说顾全宝独自一人走出家院场,在四叉路口立一立定,想一想,还是转弯走饮马桥一直归家,还是连夜到沈宅去告诉?还是等过一夜明日去?心思历落不定。正在思想,只听一棒金锣呼么喝六,吴县正堂姜霞初轿子,打从大关帝庙前过来,一直望南,谅必上抚台衙门去的。顾全宝有事在心,一时忐忐忑忑,随即拔脚直走珠明寺郡庙前,抄西百花巷沈府后门。因为沈宅房屋极大,足有四百多间,前门申衙前现在开设赌场,中间关断,自己亲友出入,都在西百花巷后门。此刻顾全宝急急忙忙紧一步,赶来沈宅后门。看门人老金福,素来是认识的。全宝推进广漆矮门,只见老金福坐在风灯之傍看小书,嘴里唱“别家坟上飘白纸,孟姜女坟上冷清清……”在那里写意唱“万里寻夫”。全宝走到他身边,轻轻叫道:“金阿爹。”老福一看,认得是顾全宝,遂丢去了小书,立起来说:“顾相有何贵干?”全宝含笑低声问道:“你们主人老爷在府上么?你晓得今夜二十夜里,在那一位姨奶奶房头?如果在府,烦你老人家进去宅门上通报一声管家婆王妈妈。倘使弗在府上,我只坐在此等等。”金老福听他如此说法,一定有要紧的事情,否则决不会深夜来此。回道:“老爷在家,今夜在三娘娘房里。”顾全宝听了说:“既然老爷在家,相烦你速即进去一报,说我胥门剪金桥巷顾全宝,有千万要事面谈,不可稍缓。托你要说得火烧屁股,他自然会见,否则有误大事。”老金福点了一枝腊烛头,拿了一个手照,一步一拖的走进内堂通报主人。未知沈继贤请见与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
评
顾全宝招呼小南京,小南京遂误会其意。江湖痞棍中确有此种手续,更确有此种情形。作者信手写来,极见风俗情形无不洞晓顾。
全宝既问小南京,复不明语其故,深谋密算,自是不凡。此其所以有拆分头之资格也。
顾全宝走出察院埸,即见姜霞初轿子,暗为下文伏线,极有草蛇灰线之妙。
顾全宝与老金福谈话中间,其姬妾如何当夜,极见富贵人家身份。此等旁写之笔,最耐寻味。
第二十五回 顾全宝报告细情 小月娟妆娇掩泣
却说顾全宝与小南京元妙观前松鹤楼吃夜饭,讨了口气,虽未能十分清楚底细,然而那姓赵的赌客一定决煞是抚台大人乔妆改扮的,但不知这姓钮的老老先来打探,料必是辕上的心腹。然而申衙前既经被他踏破机关,祸在眉睫,终归不妙。我虽与沈继贤不见得十分要好,然我辈饭碗生计大半靠托在他身上,一朝风吹草动,树倒胡狲同散,这事如何得了?我顾全宝不晓得也罢,现在既属有些因头,万无袖手旁观之理。锅子防热掇,事不宜迟,还是让我趁早连夜赶到沈宅面谈要务,好教整备,水来土掩兵临将挡,免得迅雷不及掩耳,猛火不能脱身。顾全宝想定主意,提起脚步一直兜抄至沈宅百花巷后门来。原来沈继贤的宅子极大,约有四百余间房廊,前门在申衙前,后门通西百花巷,平时前后门隔断,前门专做赌场,自己亲友来往,悉从后门出进。今夜酉牌时分,顾全宝赶到,他是常常来的,故而和老金福一谈便去通报。
此时沈继贤正与第三爱姬月娟,在暖阁子里围炉饮酒,浅酌低斟,嬉言戏谑,说说玄妙观的千人碑,讲讲虎邱山的点头石。月娟粉妆玉琢,澹笑轻颦,沈老老倚翠偎红,饱领温柔乡乐趣。鸦鬟小婢奔走左右侍奉,真快哉快哉,南面王无此福也!丫头春梅恰恰提了一把铅壶,从厨房间里出来,走到宅门口,听得咳嗽之声,知是有人要见主人,遂问道:“啥人?”顾全宝听是小鸦头声音,答道:“是我。”春梅走近一步,在墙头纸糊灯光下子细定睛一看,认识的,笑微微叫一声:“顾相,阿要见太爷?”全宝亦笑答道:“春梅阿姐,相烦你通报一声,说我有要事来见。”春梅答应进去,不多时,只见另一丫头手里照了一盏烛台,一路喊过庭心:“客人进来。”顾全宝听喊,就趁烛光,跟了小丫头直达暖香坞小阁,见了沈继贤。继贤问他:“吃过夜饭么,再吃一杯酒?”全宝道:“多谢多谢,夜饭已经在松鹤楼与小南京吃过。”沈继贤听小南京三字,这种雅号,决非上等之辈,顿时觉着一呆。一面饬侍婢再取一只磁杯、一双牙筷,侍婢筛了一杯酒,顾全宝也不多客气,坐下来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