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谁碰着谁,再也不许提起谁借银子!朋友原是好朋友,大家不必怀恨,船头有相逢之日,好轧未仍旧吃茶吃酒,弗好轧客客气气,各走各的千秋路。陈老相个句闲话,听得进么?我姓冯的弗助和尚,弗帮道士,潘阿根,你听得进吗?”潘阿根一口答应,姓冯的也不把这话问杨四知,即连下来道:“既然如此,甚好甚好。你不问杨四知讨五十两,杨四知也决不能再问你潘阿根来纠缠了,说开算数。就是大家吃茶,大家吃茶,千弗好万弗好,你们才好,独有我姓冯的弗好。”说完,哈哈大笑。各茶馆的人拍手的拍手,跳脚的跳脚,齐声和调,响震屋瓦,彷佛春雷震耳。此时杨四知的神气,急得几乎要哭出来;潘阿根嬉皮滑脸,得意洋洋,两只脚躲在长櫈上,手里拿自己的辫子梢,在指头尖上乱转,嘴角里合唇嘘嘘嘘的吹孟姜女寻夫。
陆稼书先生立在人羣里,看得明明白白,听得清清爽爽,杨四知借银子与潘阿根,虽在赌场里私相授受,无人见证,是极不该应。然观其情形,这四十两银子确有其事,而潘阿根之五十两,一定是反诳,无中生有的。况且杨四知住在申衙前,到城外来讨钱,冯地保是胥门之地保,潘阿根去叫来,通同一气。察其原委,名为劝和,实为恶霸。苏州乃省城繁盛之区,何容有赌窟害人?方纔听得这赌场“沈继贤,沈继贤”三字,好生耳熟,不免待下官探听探听,能得除去赌窟,为地方上灭脱害人之事,亦不虚此一行。陆先生打定主意,翻身走落扶梯,走至沿街靠栏杆方纔吃茶那只枱子上坐下,仆人叫应了,行李铺程仍摆在桌边。此时茶馆中闲人亦络续退清,人声亦静,陆先生意欲探听申衙前赌窟,望茶堂里一看,无巧不成书,恰巧左侧一只桌上,坐了三个中年人,都是雄纠纠气昂昂精神抖擞兴高采烈的,在那里高谈阔论:“白虎连三三伏一大跳,开出来一个青龙,王阿狗一挡摊摇官换子,五个人结帐下来,挡里输一千二三百两银子……”正在说得起劲的当儿,又走进来一个似下色人模样,头戴青毡笠,身着短绵袄,领钮摊开,元色布裤,紫花布鞋子,口操本地音,走到那左首一只桌上,随便坐下来,喝了一杯茶,接讲:申衙前沈家赌台采花六百两,还弗及白塔子巷施家采花一夜,采花连房工小头一千多两……四人讲的皆是赌经,陆先生是有心的,等他四人说话之间,略为松懈之际,乘间笑微微说平湖口音南路话:“请问申衙前在那里?沈继贤是何等样人?何以名声普普?苏州赌场如何规矩,至少有几化本钱可去出手?”那四人都对陆公上下身打量了一回,像个秀才形景,不像睹客,又听他问得赌经入细,又是南路声音,湖州是丝茧绸绉出产地处,乡下亦多富户,不可衣帽取人。他既问得赌场规矩,或者此老新年到苏来张亲眷望朋友,带了银子想来白相相,亦未可知。做些输赢,人不可貌相,看他虽然寒酸读书人打扮,金钱不是着在身上的,或者比较身上十两头、屋里火石榴的空心老官好得多。内中有一个紫棠色招耳朶杳山口音的答道:“老先生尊姓?”陆公哈腰半立,笑答:“敝姓钮。”那招耳朵一听,湖州姓钮,怕人山水,胜于苏州姓宋姓顾,随即问道:“钮先生,你阿欢喜白相相?”陆公趁势问起申衙前沈家赌场情形,那招耳朶把头一蹲,舌头一伸,右手大拇指一跷,将沈继贤罪恶一齐说出。不知陆知县做出什么事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评
茶楼为五方杂聚之处,形形色色,皆研究社会情形者之好资料也。陆公厕身其间,遂发见无穷隐秘。
公门胥吏,恶毒甚于猰貐,徇私也,贪利也,均为彼辈必守之成例。文中写冯地保庇护潘阿根,虽无一语直叙,而意在言外,读者自能知之。作小说者必知乎。此而后有含蕴之妙。
苏台言语,腴软清丽,为全国冠。作者随手拈来,皆作妙谛。可以知其为老苏州也。
第二十回 遇帮闲亲访赌场 打白虎大赢筹码
却说陆稼书在万年春啜茗,听得因赌而打架,有人大讲赌经,就此探问情形。那招耳朶茶客误认陆知县为湖州钮乡绅同族,意必乡间有钱富户,欲想引入赌场,所以一听钮老老问起沈继贤,他就竭力揄扬,说得沈继贤家产如何富,手段如何阔,交际如何广,妻妾婢仆清客闲汉如何多。天花乱坠,宝雨缤纷。陆公听了,含笑点头,装出狠欢喜的神气。那招耳朵看姓钮的老者有些入彀的形状,遂问道:“钮老相公,可高兴进城去看看苏州沈家的场面?看得高兴,还可以白相两记。横竖这边场子里,随便什么都有,只要你大老官有银子,无论什么都办得到。就是杀了人,也只要求沈继贤一句闲话,康熙皇帝弗在心中;汤抚台如此清廉,也困在半夜里梦中,一些风闻也不知;就是现在嘉定县陆稼书,调到吴县来,恐怕亦不能查访。大大小小廿八头衙门,新新旧旧九十家绅户,那一处不与联络?单单瞒了一个豆腐汤朋友,这叫瞒上弗瞒下。钮老伯伯,你老人家高兴的白相相,我小南京可以奉陪。”陆公听他如此说得沈家利害,汤公被他瞒过,为害地方不浅。今日正值无事,不妨跟只闲汉进城去看看,究属若何光景。想定念头,即对仆人附耳说了几句,仆人随手挑了行李,出万年春店门,一直上万年桥进城去了。陆公看不见了挑担的,回转身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