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,到了来朝奴家毕竟难脱虎口。”秀英听到“虎口”二字,他哥哥便是人群之虎,忙道:“可是哥哥欺侮于你?”文宾假作拭泪道:“小姐明见万里,小姐肯救奴家,奴家即便起立;要是不然,奴家情愿一辈子跪在小姐裙下,死在小姐面前总比着败名辱身而死馨香百倍。”秀英用手相扶道:“不用跪了,无论怎么样总得设法救你出险。”文宾谢了小姐,方才起立。四顾房中的陈设,比着外房益发富丽。他无心赏玩这洞房绣闼,他只是细细地领略小姐的柔情密意。秀英挽着他的手,便在方才铺设衾褥的西施榻上捱肩坐定。秀英道:“梦旦姊姊,不用忧闷,哥哥怎样欺侮你?请为告诉愚妹知晓。”文宾道:“说便向你说了,请你切莫告诉公子知晓。”秀英道:“姊姊放心,我们兄妹俩性质不同,决不会告诉他的。”文宾道:“实告小姐知晓,奴家虽然看灯迷路,但是上元佳节,城开不夜,还可以问讯回家。
无奈遇见了公子一行人五骑骏马,拦住了归路,使奴家回去不得。”秀英道:“他又这般无礼么?可曾用强把你抢夺回来?”文宾道:“这倒没有,不过百般引诱要奴家和他一路回去,奴家见他来势汹汹,要是不依只怕他拦腰便抱,抢夺回去,反而不成了模样,只得随机应变,跟着公子回府。”秀英道:“回来以后,他可曾肆行无礼?”文宾假作羞答答的形状,低声说道:“有许多话不敢向小姐说,只怕污了小姐的耳朵。”又指着衣襟上的皱痕道:“公子自恃臂力刚强,把奴家的衣襟扭住不放。奴家用尽平生之力,再也敌不过公子的一把手劲,幸而天无绝人之路,仗着一件东西保全了奴家的贞节。昔人说,‘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’奴家说,‘成也是奴家的表哥哥,败也是奴家的表哥哥。”秀英道:“这是怎么解?”文宾道:“若不是奴家表哥哥强迫奴家出门看灯,奴家怎会被公子强迫入府?这叫做‘败也是奴家的表哥哥。’若不是表哥哥手书的一页扇面藏在奴家怀中,怎能够吓退公子,保全奴家的贞操?这叫做‘成也是奴家的表哥哥。’原来公子见了奴家怀的扇面,知道奴家的表哥哥便是祝枝山,他枉算是老虎,却惧怕这条洞里赤练蛇,便不敢肆行无礼了。他虽然放下了手,却还强迫奴家允许他终身。奴家见机行事,只好权时允许,做个缓兵之计。但是言明在先,不能行这苟且的事,须把奴家位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,最好是寄顿在老太太房中。他说老太太已睡了,便把奴家送上小姐闺楼寄宿。但是今夜的难关过去,到了来日,他一定要强逼奴家成亲。奴家恳求小姐到了来朝,万不要把奴家交还公子,奴家愿意永远在闺楼上侍奉小姐。奴家不愿意和公子成亲。”秀英道:“梦旦姊姊,你肯和愚妹作伴,非常荣幸。愚妹决不把你交付家兄。到了来朝,愚妹引你去见家母。禀过了老人家,我们便可以订为异姓姊妹。”文宾道:“若得如此,奴家万分感激。明天见了尊堂,奴家还得拜倒在他老人家膝下做个义女。要是老人家不答应,小姐一定要帮着奴家吹嘘的啊!”秀英道:“姊姊放心,家母素来爱才如命的,家母不钟爱儿子,独钟爱女儿。只为家兄不好学,愚妹却是手不释卷,他便许愚妹是个读书种子。到了来朝,愚妹把姊姊的才学告诉了家母,他一定肯把你收作义女。他认你做了义女,家兄便奈何你不得了。不过姊妹失踪以后,堂上二老岂不惶急万分?要是知道姊姊住在这里,他们一定要把姊姊接取回去,决不使你久作愚妹的伴侣。这便如何?”
文宾勾着小姐的粉颈,轻轻的说道:“只须小姐不弃,奴家决计和小姐形影不离。明日只须遣人到清和坊周公馆中邀请表哥哥到来,奴家和他说明情由,为着小姐多情,要把奴家留在闺楼上多住几天,请表哥哥通知爹爹妈妈,教他们不用记挂;要是记挂,他们也可以到兵部府中来探望。总而言之,除却小姐厌弃奴家以外,奴家决不会无端轻离小姐。”秀英听了,便把粉颈偎着文宾的面庞道:“好姊姊,你说甚话来?似姊姊这般的良伴,可遇而不可求。奴家为什么要厌弃姊姊呢?”两颊相偎的当儿,彼此的感触不同,秀英不知道文宾是男子,他和文宾相亲相近,纯粹出于朋友之爱,纯粹出于“得一知己可以无憾”的感情,方寸地何等高尚而纯洁!文宾便不然了,他挂了乡下姑娘的幌子,混上闺楼,和千金小姐鹣鹣鲽鲽的坐在一起,而且肩儿相并,脸儿相偎,一阵阵的脂香粉气,直袭到他的骨髓里面。除是铁石心肠,才会漠然不动。何况他又是个风流才子呢?在这当儿,他要是乘机摸摸索索,确有一种可能性。苏州人说的“拓便宜”,上海人说的“揩油”,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。当他野心勃勃的当儿,忽的想着一句“发乎情止乎礼义”的经训,他便自行制止了跃跃欲动的不规则行为。他想:“我和小姐这般的相偎相傍,在情字上说来已越了分寸。再进一步,便不是情而是欲了。无论如何,只可以此为限,再也不能向前侵占了。侵占一些,我便失却自己的身分。我便无以对答这位四德俱全的贤小姐了。”列位看官,旧礼教三个字现在虽然弃如敝屣,但在当时周文宾幸而认识了礼义二字,才能够下这克己复礼的工夫。要是不然,他竟乘着房中别无他人,肆行无礼起来,那时机关破露,王秀英岂不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