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然畏冷,又怕冻死,我当设处一个权变之法,在你可以不损性命,在我亦可以少尽寸心。我对着这盏青灯一面读书,你可过来坐在我怀中,等待钟鸣漏尽,将次天明,着人送你回去。”女子依言走近前来,竟坐柳下惠的怀中,说不尽妖声曼色,媚语娇情,千方百计引诱调笑。柳下惠就如木偶人一般,虽然抱女子在怀中,就像捧了璧玉,临渊履冰。但知对灯展书,绝不与女子复交一言,其如他绵榻情浓,桑间兴炽,或是摇身,或是回头,或是问夜如何,或是嫌天易曙,柳下惠此时觉得女子所言尽是邪淫,不耐烦。一更挨到二更,三更挨到四更。忽闻金鸡报晓,野鸟出林,心中大喜,始道:“女子,天色将明,你可回去罢。”女子道:“窃闻古人有言,既来之,则安之。妾此来岂真为穷途无赖,远投公相?止不过为奉枕席,本是美情,奈何逼我而去?若执意不留,只有来的心情,那有去的面目?有死而已。”柳下惠正色道:“早知如此,昨夜决不容留。自恨我一念之差,倒惹你在此胡缠,不知我展禽受此七尺形躯,顶天立地,三畏存心,四知常念,也算是一个奇男子。若要与你宣淫狎体,夜静更深,有何所畏而不为?直待此际么?汝为女子,无行一至于是,可羞、可耻、可鄙、可贱,还不快走?”女子道:“人生斯世不过行乐耳,何苦恁般古执,恰不错过佳期?”说毕偎住柳下惠,不肯跬步相离,激得柳下惠性急起来,将手拉开那女子,怒冲冲往内中去了。女子方才叹道:“展禽拘腐,负我良宵。罢,罢。”只索去也。正是:
襄王不作巫山梦,神女空劳下楚台。
柳下惠走进内堂急扣中门,其妻也不唤使女启锁,披衣而起,问道:“是谁?”柳下惠高声道:“娘子快开门,我有一桩异事与你讲。”其妻不知何故,开门迎入,便问道:“适才欲讲何事,这般烦恼?”柳下惠坐定,把这女子乘夜投宿,自己坐怀不乱的情繇告诉其妻。其妻素知柳下惠所为正直无私,并不生疑,且劝道:“这女子实则无行,蓦地里来寻你的烦恼,你可包容他,勿令人知,庶不坏他名节。”柳下惠听他这几句言语,怒气冰消,因应道:“娘子言之有理,我当秘之。”谁知这坐怀不乱的事,只夫妻二人谈于内室,古人云隔墙有耳,不数日,传遍鲁国,又传遍列国,又传之天下后世。柳下惠之名益重矣。这是后话。
方说此时乃鲁僖公二十六年,不意齐孝公帅师来侵。僖公使柳下惠的弟展喜整备牛酒,出境犒赏齐师。你道齐人伐鲁,为何鲁国反行犒赏之礼?皆因春秋之时凡遇外寇相攻,必须如此行事,方才见得我国有备,不畏侵伐,故此僖公习而行之,不足为怪。又使柳下惠去行说。柳下惠闻命,即忙往见齐君,说道:“寡君僖公,闻君亲举玉趾,将辱于敝邑,特使下臣奉犒执事。”齐侯见柳下惠前来,颇有骄兵之色,问道:“莫非汝鲁人恐我齐军来伐么?”柳下惠对道:“小人恐矣,君子则否。”齐侯道:“何恃否恐?”柳下惠对道:“君侯在上,莫嫌小臣多口。”齐侯道:“寡人正要请问。”柳下惠不觉慷慨激烈,按剑奋袂而言,齐侯侍卫之人莫不露刃相睨,柳下惠全然不畏,说出这篇话来。正是:
一言屹如山岳,三军不战倒戈。百万生灵安堵,千秋传说非讹。
你道柳下惠所说的甚么?还是夸张山川形胜,还是谈论猛将谋臣?他说的话却都是凛然大义,竟对孝公说道:“鲁国别无所恃,所可恃者先王之命。”孝公听了此话黯然削色,即应道:“愿闻所恃之详。”柳下惠道:“昔者吾先君周公及令先君太公,股肱王室,夹辅成王。那时成王劳之,赐之盟曰,世世子孙,无相害也。”藏在盟府,令先君太公为太师之官,兼主司盟之职。是以传至桓公,纠合诸侯,有不和协者,则会盟以图谋之,必使弥缝其阙失,匡救其灾殃,也不过要昭明令先君太公夹辅旧职。及君即位,列国诸侯谁不引领?延望于齐都揣道,其帅桓之伟业骏功,我敝邑似不必聚众保守。”这柳下惠说到此处仰天长啸一声,齐人都股栗战兢,连孝公此时不觉有恧于心,岂能上悖其君,远违其祖,降颜问道:“大夫更有何辞?”柳下惠对道:“有。今君嗣位方得九年,岂料捐弃先君之命,违废太公之职,其若太公桓公何?君必不然,我鲁邑虽小,实恃此以不恐矣。”齐孝公被这柳下惠始激之以大义,又歆之以尽职,自知兴师伐鲁不是,便支吾说道:“敬聆大夫高论,敢不佩绅?且孤此来原不敢侵夺土地人民,特为岑鼎而至。”柳下惠道:“展禽闻岑鼎久送至君所,今日何故又来索要?”孝公道:“昔日所与我齐国乃赝鼎,非真岑鼎。”柳下惠道:“这岑鼎所值几何,乃劳君自率师远来。只须遣使一人以礼相求,我寡君未有不从君命。禽恐如今日之师,似非不得已。”齐孝公道:“孤也恐汝鲁人复以赝鼎相欺,是以不惮迢递而来,若得真鼎,吾当退归矣。”柳下惠拱袂对道:“如此君且退三舍,下臣当入告寡君,即驰至矣。”孝公应诺,传令着三军人马暂退三舍之地。军马得令一时远徙,孝公才与柳下惠作别。正是:
片席话消齐鲁隙,不教烽火沸如蒸。
柳下惠入朝,备奏孝公托言索取真鼎之事。僖公道:“赖卿善辞,获免国难。只是这真岑鼎吾甚爱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