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医生服药,只是没有效验。
  常言道:“心病难医。” 他是生的思儿病,儿子不能复活,他这病怎会得好?广东地方的有名医生,全都看过,药亦是凉的、热的、表的、散的、攻的、补的都已吃过,却都不能疗得他的心病。这许多有名医生,用药与射箭一般,大家把他当做靶子,却没有一人能入彀,倒说是参芩罔效,和缓无灵。其实医生的本事平常,都是浪得虚名,没有什么真实本领在那里。
  一日,有个邻居举荐一个医生来,这医生姓包名济生,说三代祖传,是有名的包一帖。瑞庵平日也闻得这包一帖的名字,遂叫个家人去请他来诊。
  这包济生虽然是个世医,却是少年落拓,父母过后,贫无聊赖,方才贴起医生招子来。论他的本领,却半点没有,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还要读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贤。《 汤头歌诀》恐怕也背不出,《素问》、《灵枢》是更不必说了。起初挂牌,也还有人请教,但要是他到,只要一服药,好的总要被他吃坏,活的总要被他吃死,所以叫做包一帖,又叫做包送终。他住在城北严横街,人家指他住的街叫阎王街,把他当作催命鬼,所以他的生意,一些没有。
  这几日正是穷得过不去,灶内无柴,釜中无米,还要吃鸦片。忽然有人来请他去出诊,拿这请封,买了些柴米。剩下的钱挑了两箬鸦片,勉强过了瘾。坐乘轿子,到吴瑞庵家来,已是半夜光景,口里倒说生意忙,所以来迟。那知他已几日的吞土皮,不曾见有个人上门。好在这吴瑞庵家中,也是俾昼作夜的,夜半更深,正是他家中的日中午时。
  包济生进得门来,一路不住的把鼻子来嗅。你道他嗅什么?原来吴瑞庵家中吃烟的人多,每个屋中俱有烟铺,一路的烟味,送到他鼻子管来,惹得他垂涎,所以不住得把鼻子来嗅这烟气。到得病人房中诊脉的时候,对面烟室里吃烟,正在吃得浓厚,听说医生到了,瑞庵过来接待,开口时,这口里的烟气冲过来,引得医生瘾发。诊过脉,到起坐里来开方。那烟室的门帘卷着,室中烟气,顺着风一阵一阵卷进他的鼻管,把他那些烟瘪虫搅得在他肚里骨碌碌翻身。
  这时的包济生,眼花缭乱,呼欠呵呵,提着一管笔,倒像有几百斤重,拿来当把扫帚在纸上乱扫。脉案开好,胡乱的写上几味药品,却都写在桌上。
  旁边有个狡猾的家人问道:“先生,这时候赎药来得及么?”他道:“来得及,这药铺无论何时都可敲得门,他那药铺门上,有个小门,时候晏了,不开门,这药方就在小门里塞进去,叫他赎药。”那家人道:“但不知这小门有多大?一张八仙桌抬得进去么?” 包先生道:“赎药只须把药方带去,为什么要用八仙桌?” 家人道:“ 先生的药方,写在八仙桌上,要赎药自然是要把八仙桌抬去方好。”
  包医生听了这话,仔细一看,一张药方,半张写在八仙桌上,自己好没趣,只好说:“错了,错了。我今日看的病多,人是看得困乏,所以一张写完,忘了换一张纸。” 遂重拿过张纸来,开完了,起身要走。一个家人说道:“先生还要费心。”
  医生又是一惊,以为自己又闹了什么的笑话,连忙问道:“什么?”家人说:“ 宅中有个老妈子,也在那里害病,要请先生顺便看看。”包医生道:“好好!”立起来跟着这个家人就走。到得老妈子困的地方,叫老妈子伸手过来诊脉,老妈子病得人事不知,是害个热病,正在热盛的时候。一个家人,把他手拉出来,让包医生诊脉,有心作弄这包医生,拿他的手背朝着上面。
  包医生糊里糊涂,把三个指头捺上去说道:“ 病势沉重,已没有了脉息。” 家人好笑,说道: “ 先生诊的是手背。”包医生听了,惊得汗流浃背,遂强辩道:“ 不差,这是脉诀上有的,叫‘ 脉有反关,动在臂后。别由妙诀,不干证候’。” 幸亏他还记得这几句脉诀,可以遮饰过去,不然,就要当场出丑了。诊完了脉,开了一个表散汤头,这老妈子的病,果然一剂而愈。那老夫人的病,却被他一剂药,催送上路,有气早变成无气了。
  瑞庵见他妻子一死,心中十分感伤,然人死不能复生,只得料理丧务,买棺盛殓,命儿子成了服,择吉开丧,买了一块地,安葬事讫。这丧务都是托人照料,自己吃烟要紧,哪里有工夫干办丧事。
  丧葬既毕,不料他自己也生起外症来,背上坟起,红肿如碗口大小,疼痛难熬,叫喊之声,日夜不绝。痛得他鸦片也不能吃,皮肉日渐溃烂,脓血淋漓,腥秽之气,令人不可向迩。委顿床褥,不及旬日,竟呜呼哀哉!
  他两个儿子伯和、仲勋,哭了一场,将他父亲来殓了,也择个日子,替他父亲开丧。但他兄弟两个,都是无愁公子,大的年才二十,小的犹只得一十七岁,平日一些不学,单单只管吃烟。他父亲一死,更觉六神无主,全凭着几个家人们,颠倒播弄。到了开丧日期,吊客已络绎在堂,孝子尚在过瘾。
  出殡之日,各局俱齐,预备起棺行丧,等孝子出堂行礼,等了多时,只不见孝子出堂。那执绋送葬的人,都等得厌烦,见几个家人,扶了他兄弟二个出来,灵车出门,刚走得几条巷子,他兄弟已是弯腰曲背,步履艰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