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有一个卖青果的王二,专好养虫蚁耍子,时当八月,王二起早走出城外捉促织。行到麻地中,听得一个叫得好,分开苎麻,拿着火草一照,只见这虫儿,站在火赤链蛇头上。王二将石头打去,蛇便走了。促织跳在地上,即将罩儿拿住,生得十足好相,大喜回家。又养了几日,精力满足,与人相赌,赢了数十馀次。王太尉闻知,出了三千贯买去,赚了千金,取名铁枪王彦章。渐及深秋,已当大限,王太尉十分爱惜,制一银棺材葬他,也请济公指路。济公道:
  促织儿,王彦章,一根须短一根长。只因全胜三十六,人总呼为王铁枪。
  休烦恼,莫悲伤,世间万世有无常。昨宵忽值严霜降,好似南柯梦一场。
  后来促织变作青衣童子,高出云间,合掌称谢而去。
  和尚说到此间,又住了铙钹,取敛银钱。莫老者道:“你说的乃济公事实,其实到把济公径说坏了。比如刘行首家,济公睡了一夜,虽不破戒,那成佛作祖的,怎肯在烟花红粉中。处此嫌疑之际,没要紧做此一场,有何意味,却不使天下堕落妖僧,借口嫖娼有何证据,此一错也。又说永兴寺长老,被贼偷了,济公走去,说这两句排遣话儿,也极寻常,何足编入书内,此又一错也。就是济公在毛太尉处,吃了新笋,拿些孝顺长老,作个启儿谢他,亦何足奇,也编入书内,此三错也。至如捉虱子下火坑,越发不是出家人所为。昔佛祖餐鹰喂虎,也是平常。怎的把伤生害命之事当作奇闻,此较前三错更又错也。更有馉饳儿王公指路,从女人中翻个筋斗,露出此物,尤为放荡逾闲,迥出寻常事礼之外。即如尼姑铸钟一事,总非奇异,也无关于佛门生死大事。况乎促织乃极市井细人之事,后来打银棺材,求指路,总属儿戏不经之举。却把济公东传西说,疑鬼疑神,直至污秽下贱,不是一游花,便是一酒鬼,虽与济公实际处无增无减,人头上口嘴边,可不把济公贬驳到最无赖、没傝俳的地位了。我平昔间,常闻得济公有些异处,却不似如此鄙俚之说。有记有传,让我改日编作评话,教你们说去。若是边才说的,当作美事传诵,却是误了,千万为我焚毁,免得惑乱后世之人。”和尚道:“昨日我又闻得他在街上,撞着海蛳担,做起颂来;看见破雨伞,做起诗来。人家门首一缸新酱,爬上去作大解,说道缸中一条赤链蛇,死在里边,救了他一家性命。到了一个骨董铺门首,看见一条麻索,走去咬断两股,被他家夺了去,一股未断,他妻子仍旧吊死一未断的索上。一日过万松岭,有王生应被雷击,遇济公呼被身下,雷电环绕欲击再三。须臾,将松树劈碎,王生幸免。这几段却不奇么?”
  长者道:“越发平常,海蛳破伞,细微之物,何足为颂为诗?酱缸有蛇,一径推翻直截,何须屙屎,秽污五谷?至如一条麻绳,已断两股,救人救彻,何故中止?若说天击之人,以身围护,是又以身违天,松树何辜代受其厄?这都是大费批评翻驳之语。”和尚道:“今日幸遇老太,指教明白,容日到老太府上,领老太处真本,以醒世人,可以补《太上感应篇》之未及。”莫老者与和尚拱手而别。一圈人听了这番议论,俱各赞叹而散。嗣有后文,再与看官说者。

第二十八回 访别峰印参初志 传法嗣继续孤灯
  这本传上说了许多济公事迹,却把当日印别峰披剃之后一段情节,竟不提起,看官未免说别峰不见结局,也是疏漏之处,可不将别峰一段刚心烈志埋没煞了。如今说济公要见别峰,必有许多情节,也就把别峰当日忿志出家,从新补出一段,也见禅门奇踪异迹。济公当日激他成的胜因,也就是济公本传中事。
  却说济公到了径山脚下茶亭问信,有人教他到大殿上访问印别峰的下落,那人将印别峰长老形模年纪说知。济公此时,也在四十年来之事,说也茫然,只得到大殿上参见古德长老,道是净慈寺来的。也是宗门一派,即便留住云堂吃斋,与古德说些禅理,俱是当家,颇相投合,因问印别峰消息。长老道:“这位尊宿住在喝石岩净室内,四十年来,足迹不离门户,不坐禅,不说法,不诵经,不念咒,只是一心念佛。他的供养,不仗十方。当年科甲出身,曾说在天台祗园寺,逢着一个小小书生,几句开导,他便忿志出家,带些宦囊,就在本山买些地产出息,供养有馀。近来身边有个粗夯小厮,常求披剃,以接香火,别峰长老只是不肯。常道:‘此子不是我的法嗣,临安有个道友来,我要发付他去。’至今二十五六岁,尚是头陀。”济公一一听在心里,即就别了古德长老,往从喝石岩来。
  到了净室门口,却有一首诗贴在门首。诗曰:
  四十五年倔强,腊月八日光降。
  莫言前后是非,算得两个和尚。
  济公正待敲门,却见这两行诗句,心中也便有些影响,他的诗句,像是数日前贴的,今日刚是腊月八日。正欲打门,一推却便进去,竟到佛堂前。济公拜了佛,转到方丈,见了别峰长老,将要参拜。别峰跳下禅床,便道:“我师来也。”倒身就拜。济公也拜道:“老师父腊高德重,礼合愚下拜参,怎德法驾如此起居?”印别峰道:“别来四十五年矣,不觉一弹指间,眉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