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回 净慈寺伽蓝识面 京兆府太尹推轮
  济公那日在净一庵与天空长老奕棋而别,回到寺中。次日参了长老,即对长老道:“弟子本领向来极是平常。喜得一切世缘不在寻常格套之内,看见大殿烧得如此零零落落,木料石块,砖瓦灰钉,虽则有人在外敲梆摇铃,四周化募,零零星星,有得多少?若要造殿,十年也不得完工。弟子有个愿力,今日就辞过长老,明日出去,持了疏薄,看见机缘,就要大大化一宗钱粮来,立成胜事。”长老欢喜道:“如此也是本山伽蓝有灵,你可到本山伽蓝殿中,与伽蓝说知,也好空中保护,戮力劝成。”济公即便怀着疏薄,走到伽蓝殿前,却见四处烧完,只有伽蓝殿未经烧毁,中间塑像端严如旧。济公上前把疏簿打开,正要与伽蓝神祷祝几句说话。抬头一看,却原来就是送酒药的老者,游地府的居士,须眉逼肖,着实惊讶一番:“记得前日在地府中,老者说我是本山的济公长老,可见我原是净慈寺里有分的书记和尚。又记得前日在地府中,查我的酒肉账头,只有二千五百贯,近日又吃过了许多,可见我的酒肉账头也有限了。人都说道‘人无寿夭,禄尽则亡’,我如今也不敢放肆胡吃,可恨鼻头边常是发香,戒又戒他不定,以后则是随缘点缀,相机受用罢了。只要大殿告成,了我心愿,要死就死。我也常是譬喻,只当做游方和尚飘零在异乡的相似,自信一生没有罪过,料想不落畜生饿鬼之道。”对着伽蓝神自言自语,说了许多闲话,打了两个问讯,抽身便走。
  一直走到城内,人认得济公的,都道:“济公,许久不见,你在何处?”东也请他吃茶,西也请他吃酒。济公一概回道:“我有正经要紧事,没工夫,没工夫。”有人扯住道:“和尚家乐得清闲自在,有甚正经,如此忙忙碌碌,到不如府县里做个公差,市井上做个经纪。”济公笑道:“虽然是个和尚,也有和尚的正经,也有和尚的紧要,趁着一个时辰,做一个时辰的好事,莫要在光天化日之下,糊涂过了。”众道:“你吃酒的和尚却是糊涂,到劝着别人莫要糊涂,且放他去,看他做出甚么不糊涂的事。”济公脱手就走,走到清河坊,人姻凑集的去处。
  不料本府京兆朱太尹轿子抬来,济公劈头劈脑穿将过去,正对府尹闯个满怀。朱公开口一声:“与我拿了!”只见许多做公的把锁条套上,牵了就走。那朱公名彬,号松坡,他的出身河南陈留县人,六十馀岁。少年孤寒微薄,家业狼狈,瓶无宿储,爨无隔薪。常往近边一个丛林,叫做普化寺,乃是古佛道场,钱粮广有,僧众颇多。朱公常遇着没柴少米之时,那寺中老长老怜他淡薄,每每请他过来讲谈,无非周济之意。以下的僧众却每不甘,看见他来,便生嫌鄙。就如吕蒙正术兰寺投斋一样故事,那吕蒙正还是饭后敲钟,不过没有斋与他吃。这普化寺的和尚却又可恶,竟写出一首诗,瞒着堂上长老,贴在斋堂之外。语虽俚鄙,看了却是恼人。诗曰:
  沛国有松坡,双肩挂一蓑。早间推得出,午上又相过。
  见客头如鳖,逢斋项似鹅。十方常住物,白嚼待如何。
  当日朱公见了此诗,也就不去吃他斋饭。此亦是四十年前偶然之事,无人知觉。不料当年就中了举人,连科中了进士,回家胸中怀着宿忿,竟不去拜那长老。长老不知往日情节,却也道朱公背义忘情。两边并未说破,久付东流不题。后来朱公做官到任,性子最恼和尚,凡有告和尚者,不论是非,先责三十板,然后理论曲直。这也是朱公偏执之见,如何受了普化寺的僧人闲气,却教天下的和尚吃亏。这是读书人拗执之处,不在话下。
  却说济公闯了朱府尹的道子,若论平日意见,先打三十板,然后再理。这日却为汤枢密诞辰,要去祝寿,恐怕迟了一刻,所以紧急去了,把济公带在府前,候朱公转来回话。不料都督府曹公到府来拜朱公,值因朱公不在,门上人正及禀复,都督偶然一眼看见济公锁着。曹公问道:“这是济公和尚,为甚么锁在这里?”左右道:“因闯道带起,候回发落。”曹公道:“这是小事,出家人又当别论,快快带来开了锁子,我就在宾馆中坐着,等朱公回来讨个方便。”道言未毕,朱公拜了寿,也就回来。门上人禀道:“都督曹老爷坐在客厅候话。”朱公下轿相见,即就说起济公闯道小过。因而说及济公,虽是个行脚僧,胸中诸子百家,诗词歌赋,无不淹贯,且多异术,缓急所需,神奇妙应,不可言尽。说得朱公起爱起敬,连道:“快快放了,午后退堂请来相会。”曹都督别去。
  朱公坐堂理事,完毕退堂,到了午后,开了东边书厅,请和尚相见。济公拿着疏簿,正要行礼,朱公一手搀住道:“方外人不拘礼数,请坐,正要候教。”此是朱太尹因曹都督之言说得高尚,所以一旦回心敬礼,然亦还有试探之意。一者试其文才,二者试其道行。便问济公道:“手中所持何物?”济公道:“和尚家算来没有别物,不过是化缘疏簿。”太尹就接过手来一看道:“此文就是大师做的么?”济公道:“委是贫僧随口道的平常家话。”太尹赞道:“果然绝妙文字。”一面摆上茶果蔬食,请吃斋来。内外的人俱也惊骇,怎么这个和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