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无数,董达漏网而逃。小弟因记挂仁兄,未曾追赶,只得同着这位壮士回来,得与兄长相见,真万千之幸也。”
柴荣听了此言,心下一忧一喜:忧的恐怕董达从此逃去,怀恨在心,别生枝叶,倘后孤身来往,保无暗设机关,难免性命之虑;喜的匡胤得胜而回,克张锐气,又得郑恩为伴,朝夕相从,日后或有事端,亦可望其助益。当时往那匡胤背后一看,见是一条黑汉,形相狰狞,容颜凶恶,肩上驮了一根枣树,强强的立在背后,屹然不动。心下略有几分胆怯,开言问道:“这壮士尊姓大名,府居何处?”匡胤道:“小弟一时仓卒,兀尚未知其详。因思这位好汉萍水高情,义气相尚,真是人间少有,世上无双,小弟心实敬爱,意欲与他八拜为交,做个异姓骨肉,患难相扶。不知兄长意下如何?”柴荣大喜道:“贤弟之言,深合吾意。但此处山地荒凉,人烟绝少,这些香烛牲礼之仪,一些全无,如何是好?”
郑恩道:“这有何难?那前面村镇上,这些买卖店铺人家,乐子尽多认得。你们要买香烛福物,只消拿些银子出来,待乐子去走一遭,包管件件都有。”匡胤就在行囊取些碎银,递与郑恩。郑恩接在手中,即时离了黄土坡,赶至村镇之上,往那熟食店中,买了一只烧熟的肥大公鸡,一个煮烂的壮大猪首,一尾大熟鱼,一坛美酒,又买了百十个上好精致馍馍。走到平日买油主顾人家,借了一只布袋,把这些食物,一齐装在袋里,背上肩头,一只手拎了这坛美酒,望着旧路回来。刚走得几步,只见路旁有一酒店,那门首摆着行灶铁锅,锅内正在那里气漫漫沸腾腾的煮着牛肉,香风过处,触着心怀。即便走进店中,拣了四个大牛蹄,可可的将余下零银交还了,叫店家把刀切碎,掺上些椒盐,撩起这青袍兜子来裹了,揣在腰间。即便掮上了袋,一手拎着了酒,转身就走。一路上便把这碎牛蹄,大把的抓着,往口里乱丢,也不辨甚么滋味,那管他生熟不匀,竟是囫囫囵囵滚下了肚,未曾走至坡前,四个牛蹄早已归结得干干净净。
当时来至坡前,见了柴荣、匡胤,连忙把嘴揩了,放下福物酒食,张着这血盆般那张大口,嘻嘻笑道:“快着快着,我们拜过了朋友,便好都来受用,休叫福物没了热气。”匡胤道:“壮士不须性急,我们且把年齿一序,然后好拜。”郑恩听言,把嘴一咂道:“你们忒也噜苏,有甚的年齿不年齿?只是胡乱儿拜拜便罢,要是这样担搁了工夫,叫乐子吃了冷食,难为这肚子作祟。”匡胤笑道:“壮士,你原来不知,我们序了年齿,方好排行称谓;不然,谁兄谁弟,怎好称呼?你须快快儿说。”郑恩受逼不过,只得一口气道:“乐子住在山西乔山县地方,姓郑名恩,号叫子明,乳名黑娃子,年长一十八岁,腊月三十日子时生的,这便是乐子确真的年齿。”
匡胤道:“如此说来,你今年一十八岁,我是一十九岁,大哥二十岁。序齿而来,该是柴兄居长,我当第二,你是
第三。我们就此参拜天地。”郑恩道:“不中用,不中用!要拜朋友,须都依着乐子的主意,必要让你居长,乐子第二,这姓柴的第三。依这主意,乐子方肯与你们结拜;若不依乐子的说话,就趁早儿你东我西,大家撒开散伙。”匡胤道:“岂有此理!为人只有长幼次序,若无次序,便乖伦理,与那鸡犬何异?况柴大哥先曾与我拜过朋友,他兄我弟,伦次昭然,如今怎敢逾礼,占他上位起来?郑兄不必多言,还是柴兄居长,方是一定之理。”郑恩哈哈大笑道:“我的哥,乐子却勉强你不过,就是依着你的主意罢了,若再与你说话,真个把这福物冷了不成。”说罢,将袋里三牲福物取将出来,排在伞车之上。
三人正欲下拜,匡胤猛地叫道:“子明,你为何不请了香烛来?”郑恩把手一拍,笑道:“果然乐子忘了,只为想了那吃的,就忘怀这烧的了。也罢,待乐子扒上三个土堆儿,权当了香烛罢。”柴荣道:“子明言之有理,俺弟兄们撮土为香,拜告天地,各要虔心,不可虚谎。”三人遂一齐下拜,各说了里居姓氏,年月日时,无过同心合胆,不怀异念之意。彼时誓拜天地已毕,序了次序,各人又对拜了八拜。
然后把三牲福物、馍馍酒食等物,各自依量饱餐了一顿,方才整备行程。正是:
漫道拜盟称庆幸,须知仇敌暗分排。
当下三人正欲前行,只见郑恩猛然叫声:“二哥,且慢行走,乐子想着一件事情,却几乎又忘怀了。”遂向胸前取出那个油透的放钱兜肚来,探着指头往兜子里一摸,摸出一个方方折好的柬帖儿来,递与匡胤道:“二哥,这是相面的口灵苗先生叫我把与你的,故此带在身边。前不遗失,亏了这个放钱兜子油透已足,水泄不漏,方才得个干净;不然,乐子凫水的时节,却不浸得湿烂了么?”说罢,哈哈大笑。匡胤接过手来,拆开观看,那柬帖里面夹着一个包儿,打开看时,里面包着八个铜钱,那纸上写着六个字道:“此钱千博千赢。”又看那帖儿上,也写着两行细字,说道:“输了鸾带莫输山,赌去银钱莫赌誓。”匡胤看了,一时不解其意,只得把那八个铜钱收在腰中,将柬帖扯得纷纷牺碎,吃在肚中,口内呐呐的骂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