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继而至晚,渐移至夜,往往额汗如蒸,昏迷达旦。比醒而热退,则复强起治事。
  梨影以为忧,谓若是则以生命作教育之牺牲矣,必不可。
  余从之,乃不复赴校,日惟僵卧如死人。
  盖至此,而余身已尽失其知觉,所未死者,胸头一点情热耳。一灯一榻,相依为命,是人是鬼,所去几何?昨夜病作时,势乃大剧,郁火内攻,喉干唇燥,茶不能解,头痛如裂,心痛如割,气咻咻作牛喘。既而力尽,若不能续。自疑命在须臾矣,因强镇全神,历思往事,成绝命诗四律。
  正转辗间,而晨鸡一声,余已豁然如梦醒。披衣起视,朝暾上窗,满室生耀,固依然为吾寄居之旧馆,而非黑暗之冥途也。则又不觉哑然自笑,余犹未死,绝命诗可废矣。
  然余固求死者也,人事既不容我死,天公亦不放我死,一死之难,又有若是。然余虽苟活,终有死时,此已成之绝命诗,何妨先为录出,以待将来。且以告人之读余诗者,知余非幸生,乃求死而不得者也。而今而后,竟将余作已死之人现也亦可也。
  滴残铜漏夜三更,鬼气阴阴凄复清。
  血泪已干双袖冷,誓心犹在一灯明。
  寒风入户人无影,残月满天雁有声。
  此夜游魂向何处,黄沙万里断人行。
  残躯终要委风尘,今日方知我是真。
  死后难抛应有梦,病中最苦是无亲。
  长将黄土埋吾恨,谁为苍生惜此人。
  花落江南春去也,浮萍流水悟前身。
  炉灰已冷再难温,四顾无人灯半昏。
  一刻忽分生死路,廿年长负父师恩。
  黄粱客梦将辞枕,白发亲心尚倚门。
  剩有天涯朋旧在,登高应为我招魂。
  气急喉干力更微,眼前恐已绝生机。
  雁行分散身常隔,鹃血啼枯梦不归。
  缘待来生终信有,情痴到死未知非。
  孤坟愿傍鸿山筑,今古冤魂化蝶飞。
  此诗余亦录示梨影,梨影阅之,乃大不堪,血泪盖盈笺也。
  彼以余诗中有“病中最苦是无亲”之句,遂劝余暂归,谓:“客中遇病,本为人生最苦之事。此间医药一切,虽可无缺,而调护不周,扶持谁任,一室沉寥,无可告语。病且日见其增,而不见其减,不如归去,就家人之抚慰,庶几心胸稍舒,药石亦可收效,何必恋恋此举目无亲之地,只有愁烦,绝无语笑,而日游魂于墟墓间也。”
  梨影此言,余未能允,盖余病在此,虽历万苦,而伊人匪远,芳讯时通,尚有一种苦中之乐。一归而相思之路亦断,能不于病中加病而愁上添愁耶?且余尤不欲惊老母。夏间一病,已大伤慈心,今复颓然而归,焦扰当复奚似?余不敢以病讯示母,更何忍以病颜见母,而使头白高堂,为不孝之身,多担惊恐也。
  余以此意告梨影。梨影无如何,则亦听余,而废寝忘餐,徨无计,芳魂一缕,时旋绕于余药炉绳榻之间。继乃密嘱鹏郎传话,欲亲临视余,以觇真状,约期在次夕月明人静时。明日何日?则百年难遇之中秋也。
  嗟乎!梨影诚爱余哉,竟甘以金玉之身,为薄福书生,贸然作自由之举动耶?以余相思之苦,一旦得与素心人携手灯前,喁喁款语,则一宵情话,即为治相思之药饵,余病庶几其已。
  然事实有不可行者,渠是遗嫠,我非荡子,纵心怀坦白,迹不类乎桑中。而人约黄昏,嫌已多于李下,既知相见之时,亦至于清谈而止。悠悠良夜,空台不着行云,彼此无心,则亦何必自处于嫌疑之地位,因作书力却之。而一夕因缘,遂成虚话矣。
  虽然,余非不愿见梨影也,余欲见梨影,初恐梨影不我许,今彼自为此言,是彼眷余之情,已臻极处。兹虽事未实行,而余之所以感之者,乃较彼实行此事,尤为沦浃难名也。
  夫刻骨相思,自有至昧。必求觌面,则与横陈嚼蜡亦何以异?留此希望,以待后缘,为计至得。梨影深情人,此旨谅能共喻也。
  余因病不出者已数日,久卧思起,人有同情。得梨影一言,余病又去其泰半,虽疟势未已,而精神已较振于前。
  中秋之日,午后强起,思作野游,以舒积闷。时一院沉沉,待久亦元人至。余乃加披外衣,反扃室门,悄然由后户出。
  一路寒风剪剪,败叶萧萧,云气沉阴,秋阳失曜。牧童樵子,亦复无踪。只有草根呜螀,卿卿互答,似慰余之孤寂。所谓“三日不来秋满地,虫声如雨落空山”,不啻为我咏也。
  延伫久之,亦不思返。忽闻后有呼者,回视则秋儿坌息至,牵余衣而言曰:“先生乃在此耶?野外风多,病体颓唐,何以当此。速归息,毋令夫人抱不安也。”
  余不获已,乃随之而返。时红雨廉纤,沾衣欲湿,天光已垂垂就瞑。今夕月色,殆无望矣。
  无聊思饮,命秋儿呼红友来。秋儿始应之,继而踌躇曰:“此当问夫人,许先生饮否?婢子无胆,不敢导先生入醉乡也。”
  且言且笑而去。有顷,捧一壶至,侑以小碟数品,谓余日:“夫人言,必欲饮者,可尽此壶,欲请益不能也。”
  余举壶估其重量,殆可三杯,则笑曰:“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