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咸煦煦有春意。在穷乡得之,已为极繁华之景象矣。
  余所以来此者,意不在于灯,盖闻崔翁言,梨影已偕鹏郎赴秦氏之招,再见之缘,或在今夕。乃鼓余兴,踯躅街头,冀于万灯光下,一睹仙姿耳。无何,行经秦氏之居,临街有楼,楼头笑语,如群莺乱啭,声声入耳。余遥立而望之,凭槛以观者,都为秦氏之宅眷。而珠围翠绕之中,有一女郎,缟衣如雪,脂粉不施,如一枝寒艳,亭亭独立于千红万紫中者,则梨影也。
  余见梨影前后不过数次,此次藉灯光之力,逼视益真。然而玉容憔悴,意兴阑珊,一缕愁痕,紧蹙眉际,此惟余知之,及梨影自知之,他人固莫能察。虽随人语笑,对景留连,而芳心寸寸早化寒灰,正未必与人一样有欢肠也。再视其旁,则鹏郎亦在,指点喧哗,不改痴憨故态。
  余偷觑良久,梨影若有所觉,剪水秋瞳,不期而加余以盼睐,四目互射,久久不离,若有万语千言,藉此目光线以为传递之具者。既而梨影回身就鹏郎作耳语。鹏郎突起,下视行人,作寻觅状。余急隐身人丛中避之。移时再视,则人影已渺,余亦尽兴,乃与鹿苹分道自归。
  余归时才交二鼓,鹏郎已候于门次,知梨影既见余,挈鹏郎先归矣。
  余入门,鹏郎牵衣从诸后,且行且问曰:“先生迟至今日始来,乃累人盼欲死。顷阿母谓见先生于灯市,胡我乃遍觅不得也?”余漫应之。
  既入室,室中布置已楚楚,则秋儿奉命而为此也。鹏郎见余,状殊欢跃,喃喃问余在家何病,病几时,曾服何药,今愈复几时,逐层追诘,乃不觉其言之烦。余一一告之。
  鹏郎日:“今年吾家荷花甚盛,且有并蒂莲一枝,阿母以为佳兆,殆应在筠姑。惜遭暴雨,才开即折。先生前约荷花生日来吾家,后闻因病阻行,乃令我扫兴。今惟留得碎盖几张,残茎数本耳。”
  余日:“枯荷自佳,昔人诗曰:‘留得枯荷听雨声。’盖亦添愁之资料也。”
  鹏郎日:“先生欲听此雨声乎?明日可移缸置之于庭。”
  余日:“否。我惟厌听此碎苦之雨声,故前语汝嘱汝母将芭蕉剪去,忍听彼猛雨残荷,一声声打人心坎耶。”
  鹏郎曰:“阿母亦以先生之言为然。后院之芭蕉,早付并州一剪矣。”继复与余琐琐谈家事,语至无伦。余不耐听,乃促之曰:“夜漏已深,汝宜归寝,我倦亦欲眼矣。”随书六绝付之。
  寻乐追欢我未曾,强扶残病且携朋。
  愁心受尽煎熬苦,何忍今宵再看灯。
  繁华过眼早相忘,今日偏来热闹常
  不为意中人怅望,客窗我惯耐凄凉。
  万灯顷刻放光明,逐队行人喜气迎。
  满耳笙歌听不尽,一时都作断肠声。
  叮咛千万早登程,犹记当时别尔行。
  盼到相逢难一语,最无聊是此时情。
  依依泣别我归吴,两处怀人泪尽无。
  莫怪重逢如隔世,可怜四目已全枯。
  相如一病竟沉沉,闻说卿将买棹寻
  (亦鹏郎语余者。)
  感煞深情真似海,此恩何止值千金。
  灯节已逝,校中续假一日,以资休息。书斋无事,为鹏郎温理旧课,较前大进,知得自母教者深也。晚得梨影和来《观灯》六绝。
  病容瘦损愈何曾,客里扶持少旧朋。
  迟起早眠须自爱,夜寒莫再伴风灯。
  一从久别两难忘,此夕无端聚一常
  心自分明身自远,空教痴望各凄凉。
  灯光人面映分明,暗里情丝一线迎。
  听到笙歌心更怯,几疑又作别离声。
  游人如蚁满前程,有客低头独缓行。
  一样良宵来趁节,如何哀乐不同情。
  蝶枕蘧蘧梦入吴,人间此境有还无。
  芳心争不成灰死,视此池荷蕊早枯。
  凉风飒飒月沉沉,此后诗盟好再寻。
  心血呕完情草在,宝君一字抵千金。
  余此次成行之际,未及与静庵握别,今日得其来书,殷殷垂讯,累三四纸,盖犹是前日苦劝之意,恐余为再来之人,不能自持,仍蹈覆辙而为是警告也。
  牍尾附诗二律,题曰《所闻》,录之日记,永志良友之多情尔。
  落拓江湖髩欲丝,寻春更比古人迟。
  虚怜蕊意教莺递,敢恨冰心抵玉持。
  明月每来残梦里,好花偏误已开时。
  绣襦同抱还珠怨,碧海青天未有期。
  空台何处着行云,木笔花前酒强醺。
  香草多情怜楚客,金徽无力怨文君。
  芙蓉自绾同心佩,兰茞天教竟体芬。
  他日画眉明镜底,暗中惆怅为谁分。
  《石头记》为言情极作,余幼时即喜诵之,其后渐解吟咏,戏将书中各人事迹,系以小诗,积久遂成卷帙,题曰《红楼影事诗》,即梨影携去者也。”
  余识梨影,实间接以此书为介绍,盖无此书则余无此诗,无此诗则决不有此意外之情感。故后梨影借阅此书,余口占赠之,有“今朝付与闺中看,误尽才人是此书”之句,盖纪实之言也。
  今梨影之阅此书者,已数月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