染身,缘何零落逐烟尘。
  明知入地难重活,只愿升天早返真。
  几缕香魂明月夜,一抔荒土玉楼人。
  再来此地茫茫甚,莫觅残英更忆春。
  独吟独会,低徊不能去。一回首间,而艳之辛夷,又触余之眼帘矣。彼花虽非余意所属,然亦不可无诗以咏之。心有别感,诗语未免唐突,然据意直陈,不作一矫情语。辛夷有知,或不嗔我薄情也。
  脱尽兰胎艳太奢,蕊珠官里斗春华。
  邑枝晓露容方湿,隔院东风信尚赊。
  锦字密书千点血,霞纹深护一重纱。
  题红愧乏江郎笔,不称今朝咏此花。
  夜凉如水,依约三更,此时余早入梦。吟魂栩栩,正缭绕于梨花香冢之间。忽闻一片哭声,凄清人耳。而余醒矣,辨哭声所自来,似在窗外,颇滋疑惧。
  徐按衣起,就窗隙窥之,见一缟衣女郎,亭亭玉立于月光之下。始则倚树悲啼,继则抚坟痛哭,缠绵哀怨,若不胜情。
  女郎何人?非梨影而谁欤?夜阑人静,来此凄凉之地,发此悲咽之音,小步低徊,啼痕狼藉。彼非别有伤春怀抱者,何为而至此?
  然则此花幸矣,既得余为之收艳骨、妥香魂,复得彼女郎之情泪,滋斯冢土。但未知彼哭家中之花,亦曾一念及葬花之人耶?亦知葬此花者,因为伤心之余耶?隔着一层红纸,几眼疏棂,尽情偷觑。夜深寒重,瘦骨怎生消受!嗟夫梨影,殆颦儿后身耶?不然,胡泪之多而情之痴耶?
  “流泪眼观流泪眼,断肠人送断肠人。”此烂熟之盲词,乃为余昨宵之实境。
  余自目送伊人去后,其呜咽之哭声,仿佛常滞余之耳根。
  其寂寞之玉容,仿佛常印余之眼膜。中宵辗转,心事辘轳,百感纷来,双眸难合。未明而兴,徘徊庭阶之下,脚蹋香冢之旁,万滴红冰,依稀耀目。
  正遐想间,鹏郎倏至,嘻然谓余曰:“先生真个爱月眠迟、惜花起早矣。彼满地落花,非先生拾而埋之土中耶?先生爱花若是,真花之知己也。”
  余闻此语,知非出自小儿之口,则漫应之曰:“余非爱花,特爱洁耳。残花之当收拾,犹蔓草之必芟除耳。”鹏郎唯唯。
  今夜余自校中归,室中乃发现一至奇异之事。检视案头,余所著《石头记影事诗》一册,已不翼而飞,并昨日之新稿,亦遍觅不得。
  异哉!人此室者,果为何人?窃诗而去,意又何居?个中消息,殊堪研究也。
  余之出也,户必加肩,而下锁焉,外人固未由而入也。即属外人,亦必无此窃诗之雅贼。
  余方穷其心思,以侦此事之究竟,而一注目间,茶一朵,灿然陈于地上。拾而视之,已半蔫矣。反覆而玩索之,簪痕宛在,香泽微闻,知必自美人头上堕下者。
  噫,吾知之矣,其人为谁?盖梨影也。梨影之入余室而取余诗也,有怀春之思耶?抑有怜才之意耶?余之对于此事,将置之不问耶?抑与之通辞耶?
  虽然,彼已嫠矣,余安所用其情哉!秋娘已老,我无杜牧清狂;文君自奔,我少相如才调。然而穷途潦倒,客舍凄凉,得此解人,以慰寂寞,纵非意外良缘,亦属客中奇遇。而况青衫红粉,一样飘零,同是可怜,能无相惜?我即欲已,情又乌可以已。无已,请管生一行可乎?乃作书曰:梦霞不幸,十年蹇命,三月离家。晓风残月,遽停茂苑之樽;春水绿波,独泛蓉湖之棹。乃荷长者垂怜,不以庸材见弃。石麟有种,托以六尺之孤;幕燕无依,得此一枝之借。主宾酬醉,已越两旬。夙夜图维,未得一报。而连日待客之诚,有加无已。遂令我穷途之感,到死难忘。继闻侍婢传言,殊佩夫人贤德。
  风吹柳絮,已知道韫才高;雨溅梨花,更惜文君命保只缘爱子情深,殷殷致意;为念羁人状苦,处处关心。
  白屋多才,偏容下士。青衫有泪,又湿今宵。凄凉闺里月,早占破镜之凶;惆怅镜中人,空作赠珠之想。蓬窗吊影,同深寥落之悲;沧海扬尘,不了飘零之债。明月有心,照来清梦;落花无语,扪遍空枝。
  蓬山咫尺,尚悭一面之缘;魔劫千重,讵觅三生之果。
  嗟嗟!哭花心事,两人一样痴情;恨石因缘,再世重圆好梦。仆本恨人,又逢恨事;卿真怨女,应动怨思。前宵寂寞空庭,曾见梨容带泪;今日凄清孤馆,何来莲步生春?卷中残梦留痕,卿竟携愁而去;地上遗花剩馥,我真睹物相思。个中消息,一线牵连;就里机关,十分参透。
  此后临风雪涕,闲愁同戴一天;当前对月怀人,照恨不分两地。心香一寸,甘心低拜蝉娟;泪墨三升,还泪好偿冤孽。莫道老妪聪明,解人易索;须念美人迟暮,知己难逢。仆也不才,窃动怜才之念;卿乎无命,定多悲命之诗。流水汤汤,淘不尽词人旧恨;彩云朵朵,愿常颁幼妇新词。倘荷泥封有信,传来玉女之言;谨当什袭而藏,缄住金人之口。此日先传心事,桃笺飞上妆台;他时可许面谈,絮语扑开绣阁。
  余自来之僻境,尘氛已绝,俗虑全蠲,眼前可与语者,舍鹿苹外,几不可再得。日中上课,如傀儡之登场;傍晚归来,如老僧之入定。
  至此境界,方寸灵台,实无用其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