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南因炀帝忌才、不得升迁不题。却说炀帝有了诏书,遂传旨命幽州总管元弘嗣提兵三十万,以为前部先锋,直压辽东境地。就将诏书播告四方,声言御驾随后亲征,誓必讨平高丽。元弘嗣领旨,就在教场中点集兵马粮草,往辽东进发不题。炀帝又与萧后商议道:“这一番游幸,乃新河道、新龙舟,朕又新选一班殿脚女,必须叫乐人再制得一部新乐,方才相称。”萧后道:“要新乐,必须陛下自谱一曲翻调,叫众伶官演习方有趣处。若叫乐人自制,新煞了还是这些常套,如何得中圣意?”炀帝道:“这也说得是。”遂一面取酒来饮,一面叫朱贵儿、袁宝儿一班善吹弹的美人,都到面前。大家同吃了几杯,将到微醺之际,却叫众美人各尽所长,或是箫,或是管,或是筝,只捡新奇的吹弹了听。炀帝就中或一声,或两声,但凡巧妙的都采取出来,凑成一曲。炀帝又倚着自家识些音律,且照着宫商角徵羽的五音,太簇、姑洗、蕤宾、林钟的十二律,细细随着迟疾紧慢,抑扬高下,摹写入谱。哪消半日工夫,早已制成一曲翻调突公子曲。
正是:
治国偏无术,荒淫便有才。
一声翻调起,千古令人哀。
炀帝制成翻调,遂叫众美人将各样乐器,照着谱儿奏起来。真个是丝清竹脆,管媚弦娇,别是一番声响;虽则是靡靡之音,倒其实流丽好听。萧后听了,连声称赞道:“陛下真圣人也!能精通音乐如此!”炀帝大喜,又连饮了数杯。即叫近侍将新谱传出,叫乐人连夜打出,以备游幸供用。众乐人领了旨意,遂聚集一处,各分乐器连夜演习。却说内中一个伶人,叫做王国风,祖传惯弹胡琵琶。这一日领了旨意,另抄出一个谱儿,日夜在坊中演习。忽一日有事回家,又恐怕演习不熟,就偷空儿在堂前把胡琵琶细细的弹演。
原来这王国风,有个父亲叫做王令言,原是有名知音律的乐人;只因炀帝嫌他年老,遂退出不用。这日正养病睡在房里,忽听得外面儿子弹琵琶之声,音律与往日大不相同,遂吃了一惊,说道:“大变大变!如何有这样声调?”连忙跳起身来,扶着病走到堂前,问王国风道:“你这琵琶出了几时,从何处学来?”王国风见父亲问得古怪,连忙答道:“此曲出不上五七日,就是当今皇爷,御制了要游幸江都,叫做翻调突公子曲。”
王令言听了,不觉呜呜的哭将起来,说道:“先皇爷东征西战,不知费了多少气力,方挣得这座江山,不想只享得二三十年,便一旦要亡家破国也。”说罢,两眼中泪如雨下。王国风慌忙止住道:“此曲乃欢乐之词,父亲听了,为何倒悲伤起来?”王令言道:“你哪里知道?此曲调虽欢乐,然声音淫厉,不出二三年,必有干戈起于四方,天下杀伤殆荆此曲又乃宫声,为君之象;宫声往而不返,皇爷这一番游幸,断不能重转东京矣。你千万不可从行;若要从行,定做他乡之鬼矣!”说罢,又嚎啕痛哭。王国风晓得父亲洞达音律,见说得剀切,也自着忙,因说道:“父亲这话要谨慎,倘然皇爷知道,其祸不校儿子只是不去便了。”王令言道:“我们倒无大祸,只恐怕皇爷倒有大祸。”王国风再三劝解,王令言方才走了进去。一边走,一边犹含泪叹息道:“好社稷,忽然至此,可惜,可惜!”
正是:
天心莫道深难测,一曲新声识者窥。
试问当时忧国者,谁知野老泪先垂。
王国风次日依了父亲言语,竟自托病辞退。众乐人又选了一个补了演习不题。却说炀帝急急要游幸江都,在宫中各色俱打点齐整,只等殿脚女一到便要起身,连连差中官催促。一日,高昌忽飞马来报道:“殿脚女一千名,俱已选到汴渠,候旨亲选定夺。”炀帝听了,大喜道:“时日迫切,不必亲选,就差你分派定了。一缆十人,一船百人。一千殿脚女,分派在十只大船舟上,有风时挂起锦帆,只叫她各持镂金兰楫绕船而坐;若是无风,便要牵缆而行。可忙忙教她习熟,其美恶待朕登舟之后,再加选择。”高昌领旨,依旧飞马而去。炀帝因诸事俱备,遂传旨着越王一个守国,留一半君臣辅助,又命礼官选了一个吉日起行。
到了这日,炀帝同萧后龙章凤藻,打扮出一个天子家气象,共坐了一乘金围玉盖的逍遥辇,率领着十六院夫人、三千美女、无数宫嫔,都驾着七香车,围绕在前前后后。众内相都是蟒衣玉带,骑在马上,左右随侍。又因借征辽的名色出门,銮舆前面,又有许多兵马排列。真个是龙旗招展,凤带飘摇,从古帝王游幸,哪有这般富贵!
后人有诗吊之曰:
帝王都有好风流,谁肯因荒便送休!
独有隋家慨天子,江山只换一遨游。
炀帝打点齐整,正要发辇,忽听得辇旁哀哀哭声。炀帝忙看时,只见一人俯伏在地哭奏道:“奴婢送驾!”不是别人,却是西苑令马守忠也。炀帝见了道:“好生看守西苑,不消送罢!”马守忠奏道:“万岁銮舆已发,料难挽留。只望万岁早还车驾,奴婢不胜望。”说不完便哽哽咽咽,腮边泪如雨下。炀帝道:“朕偶然游幸,何必这般伤悲?”马守忠道:“奴婢想万岁造这一座西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