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炀帝在北海山下,被陈后主、张丽华两个鬼魂侮弄了半晌,心下十分惊悸。忙下船要回十六院,又遇大风,在海中荡漾了一两个时辰,方才得到岸边。慌忙走起,各院俱已掌灯多时。炀帝取近,就先到迎晖院来。王夫人接住问道:“陛下这等时候,为何灯也不点?却独自从黑地里走来?”炀帝道:“妃子不要说起,今日吃了大亏。”遂将海中遇陈后主的话,一一说了。王夫人也惊讶道:“有这等奇事!”只见朱贵儿在旁边说道:“万岁乃天子至尊,人神之主,陈后主与张丽华,不过是亡国鬼魂,焉敢到御院来魅魔天子!以妾看来,这还是御院中的花月之妖,晓得万岁在海中寂寞,故托名与万岁作片时耍戏耳。”炀帝大喜道:“贵儿倒有见识,朕亦疑无此理。”心下方才快畅。王夫人随叫排宴来。饮不多时,各院夫人闻知此信,都到迎晖院来问安,炀帝皆留下饮酒。霎时你劝一觞,我歌一曲,炀帝又依然大醉,就在迎晖院中宿了。
正是:
魂已销残魄已迷,为妖为孽总休提。
筵前一曲娇歌舞,依旧昏昏醉似泥。
炀帝次日起来,正进早膳,忽有一个太监报道:“前卫校尉高德儒亲见鸾鸟来朝,以为祥瑞奏闻,现在苑外等旨。”炀帝大喜,便走出外殿叫宣来。不多时,高德儒宣到。炀帝便问道:“你在何处看见鸾?”高德儒奏道:“今日宝成朝堂,该臣值日。臣方在殿前巡视,忽彩鸾二只,自西苑飞来,正落在大殿脊上,歇了半晌,方才飞去。此乃国家莫大之祥,故臣敢奏闻。”炀帝道:“你如何认得是鸾?”高德儒道:“锦毛彩羽,五色炫耀,百鸟见之,皆飞鸣绕集不去。若非鸾鸟,焉有此等奇异之象!”炀帝道:“还有何人看见?”高德儒道:“臣一卫军士,与看宫太监人人皆见,现在苑外等旨,万岁可宣来细问,小臣焉敢妄奏!”炀帝就叫宣入。众军士与太监,一齐说道:“果有大鸟二只,高冠长尾,浑身毛羽,就如锦绣一般,实是一对彩鸾。”炀帝见众人一样说话,因大喜道:“彩鸾来朝,大是国家祯祥,也亏汝等诚心守卫,故得看见。”遂亲口拜高德儒为朝散大夫,其余军士太监,各皆重赏。众全齐谢恩而出。各衙门文武百官闻知此事,尽都上表称贺。有几个忠直之臣明知是野鸟,妄报为鸾,欲要上疏辩明,又奈鸟已飞去,无可对证,只得隐忍住了。炀帝得此祥瑞,日日在苑中庆贺。今日五湖,明日北海,正游赏的不耐烦。忽有宇文恺、封德彝,差人来奏道:“江都一带离宫四十九座俱已造完,只候圣驾幸临定夺。”炀帝大喜道:“苑中风景,游览已遍,且到江都看琼花去,行乐一番。”遂批旨道:“宫馆既完,朕不日即驾幸江都。但一路宫馆,仍须着本地方,精选民间美女填入,以备承应,不可怠玩。”
差官领旨而去不提。却说众夫人闻知此事,都来劝留道:“宫中虽无什么乐处,还毕竟安逸。陛下若巡幸江都,未免要受那车马劳顿之苦。”炀帝道:“江都锦绣之乡,又有琼花一株,擅天下之美,朕久思游览;况一路上离宫别馆无数,朕如何得受辛苦!贤妃等可安心相待,朕数月就回。”众夫人晓得留他不住,各各治酒送行。萧后闻知,亦来治酒送行。炀帝连饮了数日,便打点起身,也不多动人马,只带三千御林军,一路护卫。文武官员,只带丞相宇文达与虞世基等三五十员,宫中御妃,只带朱贵儿、韩俊娥、雅娘、杳娘、妥娘二三十名。打点完了,正要起身,忽有一人姓何名安,自制得一驾御女车,来献与炀帝。那车儿中间宽阔,床帐衾枕,一一皆备,四围却用鲛绡,细细织成帏幔,外面窥里面却丝毫不见,里面却十分透亮,外边的山水草木,皆看得明明白白。又将许多金铃玉片,散挂在帏幔中间,车行时,摇荡的铿铿锵锵,就如奏细乐一般,俱可恣心而为,故叫做御女车。炀帝看了满心欢喜道:“此画制得甚妙,途中不忧寂寞矣。”遂厚赏何安,辞别了萧后与各院夫人,即日命车驾往江都进发。行不数里,早有宇文恺、封德彝二人迎接奏道:“各宫馆美女俱已奉旨选了。”炀帝道:“二卿既治宫馆,又选美女,功莫大矣。”遂带领了一同慢慢游览而来。真个是三十里一宫,五十里一馆,到了一处,地方郡县官员,俱各将奇肴异味,美酿精核,络绎不断的贡献将来。到了宫馆,又有新选的绝色美人,丝竹管弦的承应。在车中又有随行的宠妾,尽情受用。一路上逢山便登山览秀,遇水便临水问奇。真个说不尽许多行乐,讲不了无限风光。
有诗为证:
君王游幸谩言荒,玉辇过时草木香。
四十九重仙佛国,一千余里锦云乡。
词臣马上陪宸宴,美女车中侍御床。
莫诧骄奢今已极,犹嫌歌舞只寻常。
炀帝在一路上,时时欢笑,日日风流,也记不得何处是宫,哪里是馆,也不知离京有多少路程,也不知别家有几何岁月!就如在西苑中游赏一般。但见丝竹送迎,酒杯来往,恍恍惚惚早已到了江都。真个这扬州地方,山明水秀,柳绿桃香,比北路上风光大不相同。怎见得?但见:山苍苍兮青滴,水冷冷兮色碧。花鲜妍兮若染,草蒙茸兮如织。